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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2018
方路·白蹄狗(下)
作者: niki

杀猪卖肉的白屠夫有几回带包糖,来找母亲,来探白蹄狗,可是很明显的,白屠夫是看中幼狗,找借口要领养。

母亲一口拒绝。

“免了吧,带回去搞不好很快搁在砧板上,剁成香肉,苦了狗儿。”母亲说“别这么说,砧板上的狗都是流浪狗啊。”白屠夫辩驳说。

“没差别。”

“野狗没人理。”

“野狗也有命。”

“捉狗队一来,车上擒走何止二十、三十只。”

“…………。”

母亲不跟百屠夫争嘴,村上的人都知道,母亲不会答应让出白蹄狗的幼狗。在乡里,白蹄狗倒是有些名气,名气是出在生产速度快,产下的狗仔数目多,没人估计得出到底有多少次怀春,多少次产狗仔了,有时左邻右舍争议说,白蹄狗会不会是头狗后?一些说,倒不如说是只繁殖的母狗神,母亲加入战围替母狗说话,不只会生,还会捉蛇啊。

白蹄狗和蛇扯上关系,倒是一次活生生上演一幕狗蛇混战,把蛇赶出村外,博得了个好名声,村人一般不畏惧蟒蛇,蟒蛇在村里人眼中是只懒惰巨虫,一口吞了鸡就挂在鸡寮边休眠,很容易合力活擒,村人最怕的是雨伞节,这类蛇平时温顺不攻击人,可是进攻时毒液令人丧胆,而且,雨伞节的灵活常令人眼花撩乱。白蹄狗发现雨伞节时,刚好在重阳节,家家户户忙着准备供花果,到镇上斗母宫祭神,母亲带了白蹄狗上街,在庙口,看到一群人围在外头,信徒手持果盘却不敢趋前探究,听理事说庙里有一尾蛇捆着一个香炉,香炉是早期村人从汕头朝拜时带回供奉的,却引了蛇盘缠,村人在庙坛一睹香炉和蛇卷成一团,没了主意,惊慌失神,手脚颤抖,这可是头一次斗母宫弄来了奇事。

在庙坛前,理事早已派人找来蛇春,在坛前想办法擒蛇救炉,而且据理事说,这是很凶的雨伞节,炉上香柱快熄了,周围刮动的轻风摇动着破旧窗帘,一页页掀动,白蹄狗穿过人群,进入坛央,蛇和狗都有灵敏嗅觉,蛇一嗅白蹄狗趋近,开始蠕动,蛇首托上花桌,迎着白蹄狗,撕开蛇信,一伸一缩,速度之快教人瞠目咋舌,蛇身脱离香炉后与狗对斗,白蹄狗伏在地上,顿一顿脚扑向蛇身,速度之快也教人称奇。蛇春在蛇和狗打斗时赶到,一时展开人、狗、蛇相斗,蛇春从后方用一根削平的竹棍击打,在庙坛天井混打多时,雨伞节摆脱打斗场合,从花窗一滑而逃,剩下香炉稳坐供桌,白蹄狗和蛇春算在这场打斗合力把毒蛇赶走后,成为镇上热门话题,一些村人特地来家里看这头狗,平时拖着巨奶头,繁殖无数的白蹄狗,打过蛇救过香炉啊,一些村人原谅了偷窥妇人洗澡的蛇春。

村上狗,到了八月,都要经历一场浩劫,市政局捉狗队通常在这个月份杀到,这是椰园采收季节,原本村上总是带上好几分热闹,一棵棵长得特高的椰树,密密排开,村长雇了几个爬树头手,双脚踝套上纱笼捆成的绳,一步步托着树顶,上树,钻进树冠,先把枯干椰叶削落,再采收实果,一颗颗结实的椰子从天空垂下,不久,村路上出现好几辆牛车,一踹一踹拉着车格,木制的轮子高过牛身,一踹一踹圈着行,沿路捡拾果实,然后运到集中地削椰皮,一颗颗削好的椰像刚剃好发的头颅。

村子热闹过了,杀狗队驻进村,一辆卡车载了八、九名训练有素的执法人员,很像军队,穿件蓝衣制服,头戴鸭舌帽,满脸杀气,官员跃下车后分头在村子搜寻狗影,很多狗躲在削落的椰叶堆中,叶堆往往是野狗栖身之所,可顶炎阳,可是往往成为它们落网的陷阱,官员在叶海中突袭,八、九只狗一一套上圈,拖上卡车,一些母狗被拖上车,引来好几头狗仔随尾叫吠,结果狗仔也全拉上车,关在卡车铁栅里,一只只狗头朝外望,流着污黄口沫,神情落魂好像知道准备送往刑场。

白屠夫在杀狗队来到村里时,劫变了另一个人,母亲说,这屠夫平时杀狗煮食,官员来了,好像成了狗的救世主,把狗引进村尾隐秘的暗桥头,这个逃兵倒是有几分功夫,在废弃的深土坑,上端用一块块木板掩饰,一头头狗顺序进入桥头,杀狗队很难搜寻到,等杀狗队撤离后,再引狗群出坑。母亲说,白屠夫当兵,杀过人,有次在一个秘密地点执行任务,射杀几名身份怀疑犯人后,一直懊恼,失常了一阵子,最终选择逃脱军队。

官员捕狗手法纯熟,一些没躲在枯叶堆的狗,在村路上逐追,把一只只缩了尾巴的狗群,赶进屋弄,窄窄的缝,尽头就是死角,官员跟着狗进到尽头捉着一只只脸沾凶相的狗,一些套上圈的狗仿佛知道下场,死扒在地上不走,官员使劲拖,一只只狗滑走沙路上,扬起黄尘,最后抛在卡车铁栏上,没几个人有胆识跟在卡车后,去大草坡的杀狗刑场,这些狗全溜在大草场,随着杀狗官员的猎枪,一声一倒,十分利落,整个草场最终都是黏稠的黑血。

黏稠的黑血,叫人过目难忘,这和我不小心在白屠夫居所看到在屋后厨房活活宰狗的现场一样,充满血腥。那时,我到村尾河边采芋叶,听到不远屋内里传来一阵阵凌厉尖叫,我爬上岸,悄悄从窗外看,白屠夫额头正扎了块红巾,赤着身,使劲把一头狗活活勒在一根绳套,哀叫的回音持续不久,片刻沉寂如常,我看到勒毙的狗儿双眼狰狞,牙露嘴外,跟平时的温顺,相差很远。

我从窗板忍着声,目睹白屠夫磨好锋利尖矛,刺入狗颈放血,流出的血渍弄了一地腥。母亲常吩咐我,平日勿和白屠夫来往得密,这个人,宰杀上瘾,教人反胃,而且,杀狗者身上都会有一股恶腥,自己没法嗅出来,旁人贴近,味道溢出,令人作呕。

母亲视力不好,有次和母亲跟着卡车到大草场刑场,看一堆狗捆在香蕉芭,一根麻绳扎了三五头,绳子捆上颈项的狗,全都把尾巴紧紧缩到后腿内侧,无法在背上摇摆。母亲说,杀狗时别睁眼看,可是执法官员鸣枪时,我仍往香蕉芭方向瞄,一头头狗在枪声中倒地,眼睛翻白,有些抽搐着身子,很快就静息。这个地方到了夜晚很少人经过,有时捡芋叶时会路经,感觉腥气很重,阴森森的,我在这个地方呆不久,总是觉得芭蕉叶上有晃动的影。

我骑脚车载着白蹄狗的七只狗仔,往太上老君庙和公冢的方向骑去,我想起母亲在放生狗前一直问我:

“狗儿捆好了吗?”

“捆好了。”

“可出发了。”

“嗯。”

我把七只狗捆在麻袋里,重甸甸地,和母亲合力托上脚车后座,感觉母亲有些不舍,脚车推出门后,袋里的狗狠狠磨着,一凸一凹像滚动气球,我问母亲要剪个洞口让狗儿呼吸吗?母亲说剪了洞吧。母亲知道狗的嗅觉力超乎想像,上一次把三只狗弃在甘蔗笆,不到三天,有两头沿路寻回家来,那时就是在麻袋剪了小洞,这次我没有问母亲狗仔会沿路寻回家吗,只记得母亲说,放生后认回家的狗,不能再放生。

母亲说,麻袋透风,狗儿不会窒息,但她也不忘再提醒我,记得脚车过桥时,要下车,免得腿没力气,连车带人撞入河沼,村里人可又要围在桥头唱吟三日啊。

狗笑天 人朝坑
硬撞板 四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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