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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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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10:00am 19/10/2020

范俊奇/留得蒋勋听雨声

作者: 范俊奇

蒋勋老师真豁达。而老师的豁达,益发映照出原来我一直都活得狭窄而局促,活得战战兢兢。也许是凑巧,那天我传了个简讯给老师请安,估计当时老师应该是从身旁的学生手中把电话给接过去的吧,明明身体出了状况,老师却还是礼数周全,仔细回应我的问候,“刚忙完布展,心肌梗塞,送回台北,下午做心导管手术——”我一读,心底一紧,当下多么懊悔自己的莽撞,那条讯息传得实在不是时候,又忧心又歉疚,但老师没事人一般,还把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传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说,“现在一身插管子针袋,很难堪,”甚至还顽皮地补上一句,“我把鼻管氧气拿掉,好看一些。”但照片里老师的笑容还是一样的和暖,一样的宽厚,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了鼻子禁不住一酸,一整天的心情灰得像剥成了片的云掉了满街满地,人走在上头,感觉脚步浮浮的,尤其在车声喧哗,人流汹涌,交通灯兴高采烈地转红转绿的城市场景,实实在在感觉人生其实是多么的不实在。

而老师是池上的驻乡艺术家,那阵子老师应该是在池上谷仓美术馆忙着为他敬爱的台静农老师布展,一半因为过度操劳,一半因为求好心切,所以身体才出了状况,尤其老师与台静农老师缘分很深,一直以来都仿若是台静农老师的校外弟子,在人世与艺术的摆渡上,两人都惺惺相惜,都对众生分外怜惜,并且对万物都怀抱一份浩瀚的关切,极深极深,我特别记得他们都爱说,“栗里奚童亦人子,东山伎女是苍生”,两人在骨子底下,都凑巧有着又狂妄又谦和的气质——狂妄的是创意,谦和的是处世,很是让人看上去格外的舒心惬意。我隐隐记得老师提起,有一次老师还带着林怀民老师,到台静农老师出落得宛如日本院落的家里种荷,而那缸里养着的荷花,想必开得既俊秀又婀娜吧我猜,所以台静农老师才会叼着香烟,安静地旋着小小的酒杯,从字到画,从教育到艺术,缓缓细诉台湾长久被维持下来的简朴与秀美,也因此蒋勋老师一直提醒大家,将来的台湾,一定不可以把台静农这名字给忘记——后来老师出了院,告诉我说,“大阵仗,小手术,装了三支架,一切平安”,我心里这才多少舒坦下来。而我其实与老师素昧平生,一次面都还没有机会见过,我和老师相连,完全是一粒字结的缘,我记得有一次我在脸书上写了一个别字,把“砭”人肌骨,写成“贬”人肌骨,老师有文字上的洁癖,读了我铺的文,终于忍不住在底下留言,把我的错别字顺手给挑了出来——我当时见了就特别高兴,犹如你在一条僻静的巷弄开了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店,然后一个你心仪的尊敬的人低调地推门进来,喝完之后告诉你说,“欸,咖啡真不错,如果冲煮水温可以稍微再高一些也许会更好”,于是你就相信,你调的咖啡其实还真不坏,真不坏。而那贴心的感觉,有点像有一次你从衣柜里抽出一件好久没穿的针织上衣,兴致高昂地和一群朋友挤在咖啡座里喝一杯口味偏锋的研磨咖啡,那味道之峰回路转,让你禁不住微微皱起了眉,然后其中一位朋友忽然跟侍应要来一把小剪,不动声色地把你手肘上扯开的线头小心翼翼地给剪掉;又好像你匆匆忙忙赶到酒会,尽量表现得江湖老练地混在熟悉和不熟悉的人客当中灿笑举杯,然后有人轻轻贴了过来,顺势将你翻开的衣领板正——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体贴,越是让我当场有天雷地火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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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我一直向往亲近老师,有一次我跟老师提起,多想到池上走走,陪老师散散步,听老师说说话,跟老师到老师的画室看看,看看就好,然后到老师常去的小店吃个豆包喝碗杏仁茶,我记得那时候刚刚过了春分,老师说,“看看芒种前后吧,希望疫疠可以平息,也想带你看看池上。”可大半年就这样惶惶然过了去,疫情不但没有平息,反而余波三番四次忽落忽起,池上之行也不得不按捺下来,而人在失序的时光里说没有惊慌没有不安是骗人的,反而时时刻刻,都觉得人生实在虚幻实在脆弱,想见的人,想到的地方,好像越来越远,好像越来越不可及。正如老师说的,这一次全球闹疫,众生受困受苦,也许是一次机会被生死逼问,什么舍得,什么舍不得?我偶尔在想,从老师居住的旧教员宿舍看出去的那条河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娟秀一如老师的字和画?会不会诚恳老实一如老师一路来特别疼惜的农民?因为有一次老师告诉我,“还好家里有窗,窗外可以看河,等居家检疫解禁后,就可以到河边散步了。”于是我就记下来了。老师喜欢散步,每天早上花两个小时散步,在散步里发现一花一草一青苔的美,也在散步里感受节气与岁月的交替,而老师把散过的步,都写在文字里,读起来每一段路都特别的有诗意,都各别的藏着老师想说的如何完成每一段生命的含义——我其实很想跟老师说,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和池上极其相似,是一座向北的小小的米乡,而我中学的学校靠近港口,每年八九月靠近稻米收成的时候,那稻穗在呼呼的风里像嬉笑着胡闹着的孩子一般,一起挺背一起弯腰,犹如一波接一波的金黄色的稻禾卷起的浪,煞是好看———而好几次,我在黄昏里爬上学校礼堂前面的老松树望出去,感觉学校就好像建在一大片稻田中央,绿汪汪的,然后苍绿的松叶在风里刷刷地拂到脸上,慈祥得让人好想低下头掉眼泪,那景象到现在还在记忆里沙沙作响,后来我渐渐到了开始懂得小心翼翼地在心里养一缸心事不让它倒泄出来的年纪,那纵横交错的阡陌,那因饱满而低下头的稻穗,还有在丰盛的收割之后,稻农们一把火把田烧干净,准备下一季的播种,田里还飘着火苗渐渐熄灭下去留下的焦味,霎时之间把17岁的天空拉得好高好高,高得适合下了课的少年穿着校服,在暮色四合之前,把摩托开进田坝,一把一把地把心事撒进田里。

后来我计划出书,第一个闯进脑子里的不是封面设计,也不是排版风格,而是——如果能够邀请蒋勋老师替我的新书写几个字,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哪。结果竟真的收到了老师的回复,老师说他其实已经跟台湾几位出版社的朋友推荐我的文字,希望可以把我的文字带到台湾去,并且一口答应替我写序,“我会讲真心话的”,老师还特别加了一句。我还记得我当时那股得意劲儿啊,蒋勋老师替我的新书写序,那意义远比专栏终于落实出版更浩瀚,更蔚然,因为老师在我眼里,太像一面镜子,明亮澄静,时刻向我映照着跟美相关的万象,而且老师从来给我的感觉都是非常厚实的一个人。这厚实瓣开来,除了美学修养和文学底蕴,还有老师人格上的魅力,温柔但澎湃,特别让人想亲近,还有他对众生的爱与怜惜,渐渐提升成一种值得让喜欢老师的读者去跟随的信念,甚至渐渐形成生活上的一种仪式,一种对万物带着敬意的审美意识,老师文字之美,美在学养,美在修为,美在素净,美在平实,尤其老师不带修饰成分的具体的文字意象,在现实和非现实的层面上,对景对物对众生,一概平等,没有间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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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想提的是,老师给我写的那篇序文,是蒋勋老师在惊蛰后一天,和林怀民老师因眼看着冠病疫情即将大规模爆发,决定缩短欧游行程,当机立断飞回台湾的前一晚,在伦敦看完云门的演出之后给我写的。我常常感念的是,文字其实待我不薄,我因文字,着实结下不少善缘。蒋勋老师取消了到巴黎和碧娜·鲍许舞团团员的会面、取消了往比利时看有史以来最大型的凡艾克展、取消了到西西里度假,但没有取消答应给我的第一本书写序——并且在直飞回台北之后,马上把出版社要求的竖写签名也传了过来,单就这一点,已经不仅仅是说声“感激”就能表达的。

偶尔老师读了我的专栏,也会传一则简讯给我,附上一幅多年前老师写过的诗句,“他们说的繁华,只是前世忘不掉的一次花季”——老师说,这句子让他想起我浮雕过的那些人物。老师懂人。除了字画的美与诗词的迂回与深邃,老师尤其懂人,懂人在背后如何与岁月辞别与纠缠,也懂人在背后如何对自己幽禁与告解——懂人的人,总是特别动人。老师喜欢碧娜·鲍许,还有芙烈达·卡萝,喜欢她们的自我鲜明,也喜欢年轻时候的陈百强和梅艳芳,说他们真正漂亮。我喜欢蒋勲老师的美学评析背后有对人的怜惜和叹息,喜欢老师说过,在颠沛流离喘着粗气的日子里,生活最高级的美,不外是顾城说的,“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真正化繁为简的人生,老师教会了我,是在层次上追求淡远,是在漫漶和晕染当中不去察觉,像水墨那样,一泼即收——如果领悟,是一种收获;那么遗忘,其实也是一种记忆。因此,留得蒋勋听雨声,我们也才能继续看见台湾最委婉最和蔼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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