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的谜底/覃蕙彣（乌鲁地南）

我的父亲坚信风水会影响一个人的健康和运势。因此，在他养病的期间，他仍坚持照料门前的花花草草，为它们疏剪枯枝和摘除枯叶，不愿让它们杂乱生长。有一次，他更要在家门前动土。我当时有些不解，生病的人，不是正需要一个宁静的环境休养吗？最后，他把门前的一片空地打造成他理想中的小小花园，也确实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光阴。

信念对于抗病也许是有一定帮助的。像是所谓的吸引力法则，就比如，我要安全度过这一关。他盼望好的事情就此来临，正如他那最后一个新年。当时的他已经开始长时间昏睡，也会迷迷糊糊的答非所问。相较于屋内，他更喜欢待在屋外，被他亲手栽种的花草环绕。除夕晚上，我们坐在门前乘凉，撑过了零点，夜幕瞬间被相争绽放的绚丽所点亮。谁小声地说了一句，快看，烟花，大家便开始了嬉笑或拍照。天空里璀璨的烟花像是一个暗示，暗示着成功会如你所愿的到来，如惊喜一般，是一种希望。我听见他小声呢喃着：“我成功熬过了。”我的眼睛看着烟花，耳里听着别人的笑闹声，心却无法及时做出反应。当下我除了感受到他心里的希望，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和寂寞。这种寂寞是无法分享的，即将死去的不是我，但是我的心如同死去一般。现在看来，生命不过就是烟花，璀璨又短暂。

我们分享着对死亡的恐惧，尽管我们对它仍是绝口不提。

因为他在室内常会感到焦躁，而户外日夜交替更能让他感知到时间，因此，门前那开放式前院、花园区，常常会被作为餐厅和卧室。当然，我们也在那儿共享过午餐和晚餐。要让一个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的病人好好吃饭是有一定难度的。疼痛让他食欲衰退，逐渐走下坡的身体也不再需要那么多的食物来转化成能量。但是，病人身旁的人总是抱着积极的想法，以为只要病人进食，就能获得营养，进而打败病魔，然后出现奇迹般的复原。

以前明明能吃那么多。这是我们的感叹。为了让病人摄取更多的营养，或是提高食欲，任何想吃的、或不想吃的，我们都一一想尽办法拿到他面前。他曾不止一次向我们说过，吃完药，还要吃营养品，已经感觉吃不消了，但最后还是默默把药都吞了下去。

我印象中只有那么一次，在我拿吗啡给他时，他几近哀求地对我说，我可不可以不吃了呢？当我意识到连止痛的药物也让他难以负荷时，才真正有了一种感觉：不管你多么努力，人的逝去终究是无法挽回的。

病人得有多痛苦，正如他一贯的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他默默地承受着我们过于乐观的好意，最终也只是轻声对我说过一句：阿囡，你不懂病人的心情。

我当然不懂，正如当时我的难过无法倾诉，连我自己也不懂。

之后的夜晚，有时候会想起即将要面对的、或已经面对的失去，不至于因为思绪无法解开而夜不能寐，毕竟所有的无法言喻，总会在时间的洪流中被揭开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