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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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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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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15/10/2021

生日

小说

辛金顺

生日

小说

辛金顺

辛金顺/生日快乐

作者:辛金顺
 
图:龚万辉
第一篇

阿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这是妈亲眼看到的。

昨天妈上菜市场时,经过一间银楼,看见爸正与银楼内的一个年轻女子亲热地倾谈,两个人笑得很甜蜜,妈瞬间缩起了自己,躲闪了开去,怕被爸看到,可是心里很生气,因此菜市场也不去了。回来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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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妈也不相信爸会打起出轨这个歪念头,毕竟是结缡了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啦,各自的心难道还摸不透吗?然而亲眼看到的,不由得自己不相信啊!昨晚,妈巧妙地问起爸去银楼的事,爸听后有点慌张,忙把话题引开。妈想了想,却不立刻点破,只是冷看爸在那自个儿唱着戏词,暗地里,妈的心恐怕像一面光滑亮丽的镜子,自高处摔了下来,“乒”的一声,摔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了。

今天早上,洗衣的阿婶拿着一张湿漓漓的纸条给妈:“老板娘啊,这是我自老板的裤袋里掏出来的,当时不察,浸着,湿掉了。”

妈把那张纸条展开,赫然是一张银楼的单据,上面写着:绿眼珠链一条:马币五千五百元。

单据下面收货人一格,签着爸潦草的名字。

妈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整个身子仿佛浸入了寒天的水里一样,冷冷。脑中却一片空白。

无可置疑,项链一定是送给了外面的那一个女人。妈想。眼見夫妻俩这些日子来的恩爱,就要因这事件而成了过眼云烟,心里头一阵酸楚,两眶早已溢满了泪水。早上,妈妈就这样闷闷的,噙着泪水一言不发而过。

下午,爸回来了,妈也不跟爸说话,只呆坐在客厅。爸发现家里的气氛有异于平常,倒是吃了一惊。

“淑慧,怎么了,你生病?”爸有点焦急的把掌心搁在妈的额上。

妈也不答他,只是任爸用手搁在额头。

当爸把手抽回,妈已把银楼的那张单据拿了出来。妈是要看爸的反应。爸看到那张单据时,果然神情有点奇异,脸色瞬间带着慌张和惊讶。

“你全都知道了?”爸有点沮丧的说,像偷吃糖果的小孩,忽然给母亲捉了个正着一样。

妈转过了头,依旧不发一言。

“唉!二十多年的夫妻了,你还这么小气?”爸温柔的想揽妈的肩头,妈躲了开去,依旧沉默。这就是妈的脾气,虽然生性温顺,可是只要她一气恼,任你如何哄她,她也不会吐出一句话来的。

爸摇了摇头,笑了笑,走进卧室。

不久,爸自卧室走了出来,双手负在背后,走到妈的面前。妈原想把脸转到另一边去,爸的身子却像大山一样,挡住了妈转身的余地,因此妈不得不正面对着爸。

“淑慧,我原想瞒住你的,今晚才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你全都知道了,没办法啦!”爸说完,藏在背后的手才缓缓的现了出来,手上有一个精美的小盒子。爸打开了盒子,从中取出一条绿眼珠链,并把它挂在妈的颈上。

“祝你快乐!”爸在妈的颊边亲了一下。

妈愕了一愕,才想起是怎么的一回事,眼眶突然感到湿湿的,自早上紧闭到现在的唇口终于拼出了声音,微颤的:“照关……”

爸“嗯”的一声笑了笑。

妈也笑了。

第二篇

被大雨洗劫后的街道很冷清。

刘叔很焦虑的赶着路,都快8点半了,想到衣烟,他就恨不得背上长出对翅膀,一下就能飞回家。

“爸,今天衣烟不许你喝酒,不许你抽烟。”

“为什么?”

“今天是衣烟生日,衣烟要爸爸早点回来,陪衣烟唱生日歌。”

想到衣烟今早的话,刘叔像是在大雪天里,坐在烤火炉旁边,整个身子暖烘烘的,连心也热了起来。可是今天还是迟回。加班后再加上适才的那场倾盆大雨,原本6点回家,却给它拖到了8点多,衣烟在家里不知会急成了怎么个样子。刘叔心里想着,脚步也不敢怠慢。

经过了一间百货公司,才想起要为衣烟买件生日礼物。

“衣烟,你要爸爸买什么生日礼物给你呢?”

衣烟侧着头,想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刘叔想到衣烟带着茫然的神情摇着头,不觉好笑。小孩子嘛,生日礼物谁会不要,可就她衣烟什么都不要,只要快快乐乐的,这像极了她妈。可是红颜薄命,她妈来不及看到衣烟长大就去世了。想到这里,刘叔的心就像被一根铁钉扎住,很深,很深,也很痛。

走出了百货公司,刘叔的心里还响着那售货员的话。“先生,你选的这个椰壳娃娃很巧美,想来你女儿也是很漂亮啊!”

他笑了笑,想起衣烟那挺秀的鼻,细软的眉毛,灵光波动的眼眸,令他不由想起了《诗经》里头写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想衣烟长大了,一定有这种风情和美态。

不知什么时候,雨又开始下了。刘叔看看手表,刚刚好9点。衣烟在家里一定很着急了。刘叔用一个塑胶袋将生日礼物包得密实,撑起了那支刚买的伞冲入雨中去。

匆匆跑到一个转弯处,想跨越过马路时,忽然远方有一辆机车,飞快的往刘叔这边冲来,看来是来不及煞车了,何况路上又很湿滑。刘叔正要闪开时,那机车已结结实实的撞上了腰际。刘叔断线一样,被撞得飞起,跌到了7呎外的道上。

这那一刹那间,刘叔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全身都麻木了起来。他试着努力睁开眼睛,模糊里他看到不远处那被包在塑胶袋里的椰壳娃娃已头断肢离,娃娃的脸刚好与他相对。他想起了衣烟早上话:“爸爸,今天衣烟不许你喝酒,不许你抽烟,也不许你迟回……”“今天是衣烟生日,衣烟要爸爸早点回来陪衣烟唱生日歌。”

刘叔想把眼睛再睁大一点,睁大一点,去看清四周围的状况,可是眼皮沉沉不听使唤,渐渐垂落了来,垂落了来……

他陆续听到了许多的人声,吵杂、高吭、紧张的呼叫、乱哄哄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很想爬起来,却感到很疲倦,沉沉重重的疲倦,把他压得完全动弹不得。

他合上眼,一颗带血的泪珠却被眼角挤了出来。

第三篇

“阿嬷,生日快乐!”

她将昨晚买好放在冰箱里的千层蛋糕拿出来,放在桌面,并将蛋糕上那一层厚厚的奶油刮薄,她知道阿嬷不喜欢奶油,但千层蛋糕没有奶油又很奇怪。然后她将准备好的一支又一支小蜡烛插在蛋糕上,8根蜡烛,象征着阿嬷已经80岁了。

点燃了蜡烛,刚好壁钟敲响了8下。

她看到阿嬷就坐在餐桌前,静静看她忙着摆弄蛋糕的模样。于是对阿嬷笑了笑:“阿嬷,等下就可以吹蜡烛,吃蛋糕了喔。”

阿嬷也对她笑了笑。

她想起她是阿嬷从小养大的,父母早就在她童年时因一场车祸走了,只有阿嬷一直陪着她,看她一路走来的成长、奋斗、挫折、挣扎,以及失恋等等如意和不如意的遭遇。她有很多心事藏在心里,不想跟任何人倾诉,包括阿嬷。然而阿嬷像很理解她那般,就只默默地守护着她,也很少要她说出什么,只在有需要时,才伸出手来,轻轻拉她一把,让她不小心掉入生活泞水时,能适时地上岸。

阿嬷常常说:“做好自己就好。”

做好自己,才能让别人也一起过得好。阿嬷没把话说全,但她了解阿嬷的意思。

她生下来就注定是阿嬷的孙女,唯一的孙女。

她看着阿嬷,穿着海蓝色的唐装,丝绸般柔软的绵布,熨贴地端出了她秀雅的气质,乍看不像是80岁老人,若少了额上爆开来的深深皱纹,以及眼角细细的鱼尾,靠得再近端详出来的,最多也只是个60来岁的老太太。而那些年在中学教书的持泰岁月,为阿嬷保养了一分端庄慈爱的面相,那是街头算命佬常常爱说的“福贵相,长寿相”啊。

算命佬更曾经铁口直断,如果阿嬷没活过百岁,他的头可以砍下来当成凳子给阿嬷坐。阿嬷听后只微微一笑,知道算命佬是寻她开心来的。后来从阿嬷的转述中,她也禁不住笑,骂了算命佬一声:奸诈。

其实她不知道阿嬷年轻时的经历。阿嬷也不说。她们低低的只生活在同一个屋簷底下,却常常占据着各自的世界,很少探头彼此对望;也几乎不曾走入彼此更深的内心里头,挖掘出彼此隐藏起来的秘密。而时光流水,覆而难收,她知道所有过去都是阿嬷的人生,因此向来不想挖掘别人隐私的她,也就更懒得探听阿嬷那些已经流走了的故事。毕竟那是阿嬷的故事,阿嬷不说,她也不问。

而从小扶育她长大的阿嬷,当然知道她所有的曾经,那些生活里的曲折和尘埃起落,都经不起阿嬷火眼金睛一瞥间的了然于胸;但自从她过了15岁,阿嬷就常常将许多了然的事放在心里,却也不动任何声色,只是默然守护着。

其实她懂,懂得阿嬷的心理。

阿嬷是想让她在自由自主的氛围之中长大,即使面对各种成长的挫难,也必须学习努力去自我承担,把自己训练得更加坚强,以面对未来人生路上,无亲无故与无人相互依持的单独行走。是啊,毕竟——

毕竟,阿嬷老了,不能陪她到永远。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点感伤。抬头看阿嬷,阿嬷还是维持着很有气质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不要怕,你行的。”

她点了点头,看着姿态依旧没有变化而微笑的阿嬷,嘟着嘴,将深深吸进腔内的一口气,用力吹了出去,将那点燃的8根蜡烛一起吹灭,然后再次对着阿嬷说:

“阿嬷,生日快乐。永远,永远的快乐。”

阿嬷依旧静静的,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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