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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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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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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15/02/2022

政治青蛙

小说

牛油小生

变形记

政治青蛙

小说

牛油小生

变形记

牛油小生/变形记(中)

作者:牛油小生

变形记(上篇)

前文提要:门外种石榴的多是华人家庭,种香蕉就是马来人吗?这种想法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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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龚万辉

裹着纱笼的胖大婶握着剪子来到邻居门前,嘴里一边喊一边动手摘咖哩叶,剪子完全多余,而那气味正熏醒我人类记忆的好几块淡漠碎片。铁花门、洋灰地、三夹板门,LED灯一下子就刷亮了客厅,大伯公和土地爷两边摆着三层式铁架,一个个玻璃缸养着吉罗鱼、花罗汉、透明蝶鱼、魔鬼鱼、密密麻麻的虾子,气泵就摆在观音像旁,伸出十几条管线,给每个缸注氧,几十条鲶鱼见到老头身影全挤到缸沿,发狂地摇着尾巴。客厅另一面墙摆了几个四层式铁架,豢养着星龟、鬃狮蜥、变色龙、蝎子……有的孤独无依,有的成群结队,而右下手那大缸里,上百只白鼠践踏着彼此争取呼吸空间。老头把橘斑球蟒放入正中央一个布置精美的玻璃缸内,从那蛇类婀娜从容的仪态,从那有假树有假石的造作设计,以及那物试图捕猎我的鲁钝动作来看,来自异域的美丽球蟒应是老头的心头肉。只见他赤手空拳进入鼠堆抓起两只早被同类刮伤啮咬的白鼠,丢到球蟒住处,球蟒才终于将固定于我的视线移开,咬住一只,进入缓慢的吞咽与消化程序。另一只白鼠则把头掉开,朝我的方向,一直嗅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在老头的设计中,每个玻璃缸都是一间小studio,他会拿着手机切换频道似的从一个方格移动到另一个方格,让他的演员表演生猛吃播。眼前的趣味性画面调剂了我作为一只蛙的平凡生活,变色龙跳着它的机械舞,鼠辈在拥挤中交媾,老头仿佛上帝,为这些动物设计阶层,也正是因为有了物种、阶层之间的不平等,娱乐才得以成立,时光消磨,我就这样嚼着蟋蟀蚱蜢一天天长大,加入这间廉价屋内秘密动物园中的肥胖阶级。

我对肥胖有种莫名的感伤。在我残存的记忆中,我的人类盟友,那个风趣的胖岳母原是多么可爱可亲,她经常给我们准备好吃的,煲汤炖肉蒸鱼,她会观察我们前一晚是不是做爱了,笑脸迎人,言语中总是充满期待,她会针对她所期待的事情烹煮相应的菜肴,韭菜蚝煎莲藕花生汤,直到我们不知从哪里学来健康饮食理念,开始非议她的作风,嫌弃她的品味,渐渐担心起她的身体来,批评她老是讲不听不肯运动不肯改善饮食习惯,甚至还把她送进诊所,剑拔弩张,抽血验尿量血压,不出所料,密密麻麻的数据给她判了死刑,她从一个快乐的人变得沉默寡言,每次从医院回来身体都仿佛被人取走了一块,她的空洞从眼神蔓延到我们生活的整个世界,我们必须防范,防褥疮防摔跤防止三姑六婆的流言蜚语,于是我们买了可调节的床,安装警铃系统,网购闭路电视远程监视,还聘请了一名壮实的外国女佣帮助她吃喝拉撒,最后的日子里,她躺在床上几乎就跟被单一样单薄,这其实并非我们的本意,我必须经常贴着那小小的监视屏幕,确保她那维系着生命的胸脯仍在起伏,有时我也会感伤,毕竟从前那个胖岳母正在消失,恍惚中她会给我们一些善良的建议,她的嘴角满是懊悔,我们开始怀疑,如果没有做那无聊的身体检查她是不是就能够如常生活,不用去经历那么多繁琐痛苦使人消沉的治疗,是不是就可以快乐地长命百岁?

某种不可解释的原因使得生而为人的那个我迷恋上一切瘦削的事物,收集筷子、掏耳棒、针线、藤条,为那long long软糖的广告笑到抽筋,甚至打算报名学习西洋剑。

晚餐迟到的那天,老头推开美工刀仔细割裂保丽龙箱上的封条,如获至宝的眼神让人饥饿。老头戴上手套捧起一只圆滚滚的牛油色生物,一对骄傲的红眼在头顶炫耀,我的天性告诉我,那长得跟电脑游戏里Pac-Man一个模样的家伙,绝对是种危险蛙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头悉心喂养Pac-Man,他那充满期待的神情像极了Jim Smiley,那个训练青蛙的天才。仿佛只要如此这般持续喂养下去,Pac-Man就会成为战无不胜的蛙中龙凤。迷你动物园的生物们齐见证了这只Pac-Man逐渐膨胀的胃口,凡是放得进嘴里的他都绝对买单,面包虫根本塞不了牙缝,当然这是玩笑话,蛙类并没有牙齿,只有一些能够勾住猎物的勾勾,主要还是靠那触手般迅猛的舌头。Pac-Man也爱蟋蟀、蟑螂、蜘蛛,甚至连小老鼠也不放过,慢慢从一颗可爱的小馒头长到排球般大小。

老头将过多的爱灌注在Pac-Man身上,使Pac-Man鲜黄的皮肤长出艳丽的红斑绿纹,那不是俗不可耐的金蟾蜍雕塑可以比拟的,甚至连天上的月亮都无法与之媲美。Pac-Man生活的玻璃缸摆在客厅中央,老头在四周架设脚架,打算360度拍摄其进食风采。鱼虾螃蟹、蜥蜴、蝎子、小蛇、雏鸡、乌龟,甚至史前时代就存在的鲎,老头的菜单推陈出新,出色地运用所能掌握的食材,等到时机成熟,老头拿一些小青蛙当饵,激发Pac-Man绞杀同类的本性,他甚至再买了几只体型较小的Pac-Man蛙,力图证明自然界中体型作为王道的法则,展开单向运行的俄罗斯娃娃游戏。看着那些在Pac-Man嘴外挣扎,伸得老长仿佛箭矢的蛙腿,我竟然生出了恻隐之心。在老头的设计中,饮食不再是基本生存条件,而是形而上的娱乐审美,情感于是诞生。

自从老头不再将镜头对准我生活的小天地,身体停止发育让我意识到自己迟早也将进入Pac-Man的菜单。我发现沉迷于Pac-Man使老头日渐消瘦佝偻,其实在他悉心喂养我的几个月里,在他每次温柔指爪包覆我的肚腹,将我捧在掌心观察,兴奋拍摄攫取闪烁时光,一种条件反射式的爱意于我心田萌芽。我必须声明,王子吻青蛙的俗烂戏码从未在我妄想中出现,我更担心的是,他会因此变成青蛙。无论如何,这种超越物种和性欲的感情使我得到特殊而无可自拔的快感,所以Pac-Man的出现难免教我妒火中烧,更糟的是,想像到未来它将以最原始的形式取代我,吞噬分解消化,我真心难以忍受。

种种迹象显示我是一名囚犯,可我却并未因此产生恨意。我记得生而为人的时候读过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词条,我不知道这彼此间有没有关联,我一定是受到什么非理性的影响,也许是因为,相对于野地的混沌,老头在他可以掌控的空间里适当地扮演了上帝的角色,勾引出我心底的种种欲望:我想要得到关爱与瞩目,我想要更多的食物……事实上老头也正被他自己的上帝游戏反噬,在喜新厌旧的狂喜与折磨中消耗心灵的中性介质,受限于沟通鸿沟,我没有办法劝阻他,且在关爱瞩目与食物的欲望无法满足的悬崖边,我开始用两条臃肿的后腿给干燥的屁屁抹润滑,转而思考起自由来。

老头经常捧着珍珠奶茶在他创造的天地中逡巡,一边走一边吸,皱皱的双颊竟还能够塌陷的样子相当有趣,也许是缺牙漏风的缘故,嘴边不干不净,也许导致了邋遢的灰毛雨后春笋般乱长。我记得这种饮料还有个名称,叫青蛙撞奶,一颗颗黑糖珍珠模拟着我们蛙类的卵。老头走到我面前,整张脸霸占了我的视线,一颗又一颗珍珠随着他强大的吸力通过吸管消失不见。听说非洲沙漠里有种蟾蜍,他们的卵可以在干燥的沙尘下等待雨季到来,耐心守候所有艰难条件再破卵而出发育成长。我忍不住想像,如果这些黑糖珍珠进入老头肠道,突然孵化变态成为一只只活蹦乱跳的蛙,会不会沿着他身体内部复杂的管道找到出路,或是直接内部爆破,来个肠穿肚烂,随火山喷发向四面八方跳跃飞散,如树蛙张开四只脚蹼,表演滑翔。我们蛙类实在有太多优点老头来不及发现了,他情愿沉迷于我们进食的动作,就是不愿意欣赏我们的歌唱。(2月18日续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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