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丽云｜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开车经过坟场，孩子很认真观望，突然天真开口问：妈妈你的坟墓在哪里？童言无忌，童言亦实际。死亡，一直是我们不忍碰触的结局，即便每天倒数着，即便我们也知晓，人生匆匆，不在长度，在深度与高度。

小时候读清代蘅塘退士编的《唐诗三百首》，没有留意诗选排序是否编者特意为之。知道开篇第一首收录的是唐朝开元宰相张九龄的〈感遇〉已是后话，因此初识张九龄不在此诗集，在学校名句精华教学的“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一句。海上升起一轮明月，你我虽然相隔遥远，天各一方，却共享明月的光辉。张九龄作这首〈望月怀远〉，推测在遭奸相李林甫构陷而罢相，被贬荆州长史以后。

张九龄生于韶州曲江，今中国南部广东韶关处，有“自古南天第一人”、“岭南诗祖”之称，但他光辉的形象定格在一代贤相。风度翩翩，胸襟开阔，大度能容，忠耿刚直，直言敢谏，凡所有美誉，后人都不吝于冠之，尽是褒，未见一贬语。他还会相人，早预测且洞悉安禄山与李林甫有叛国企图。他上谏唐玄宗，无奈忠言逆耳，为人君者总有耳目闭塞之时而选择听信谗言。历史就是一盘棋局，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新唐书》有载：“罢张九龄，相李林甫，则治乱固已分矣。”张九龄罢相，由李林甫继位，就是历史改写的开始，贤良噤声，大厦将顷，那是唐朝盛衰的一道分水岭。

李林甫何许人也？成语“口蜜腹剑”者。他一生蝇营狗苟只因嫉贤妒能，因为容不下贤才，故在担负招揽贤才的职务时，上奏皇上“野无遗贤”，说贤才皆已为朝廷任用，天下再无遗珠。因为心胸狭窄，他一生汲汲钻营只为诛锄异己，为保相位顾己私利而无所不用其极，害人无数，根本不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着想。

张九龄去世后，凡有人举荐宰相之士，唐玄宗总会问：“风度得如九龄否？”，他还怀念着风度仪表不凡的张九龄，总觉得无人能及。他一定悔不当初，如果纳谏张九龄，国家就不会陷入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遭受安禄山和史思明的叛变。至于那位上书唐玄宗，力荐重用安禄山的李林甫则下场凄凉，被褫夺官爵，抄家产，子孙流放岭南。阖上眼离开人世间的时候，李林甫也后悔了吗？可惜，一切已无法重来。李林甫因为一生作恶多端，信手拈来的因果报应不爽之典故，总有他。

每回失意，总要想起这两代宰相，正反对比下，借以警惕自己留取丹心远比谋求名利富贵重要。张九龄的〈感遇〉是十二首组诗，表现了淡泊守贞、不慕荣利的情操，高洁洒脱的胸襟，无一语怨恨，无一丝牢骚，有的是看透放下守本的心境。〈感遇·其一〉最后两句如此写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花卉流香原为草木天性，而非为了博得美人折取欣赏。诗人以此比喻贤人君子洁身自好，进德修业是本分，不为博得称誉显达。美人，会不会在水一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已不重要。

张九龄之辈，世有几人？如果他是一座攀越不了的山峰，至少我们也该底下涉水走过清流，敞开胸膛仿几回虚怀若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