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9:59am 20/03/2022

中应对地缘政治影响的可能选择

作者：张军

以地缘政治的全球影响力来推测，没有其它改变可与中美关系从战略合作转向战略竞争相提并论。这一转变改变了很多人对中国经济前景的乐观看法，可能因为他们相信地缘政治的影响对中国非同小可，中国将被迫偏离其成功的发展路线，回到国家全面控制经济的老路上去。

在“中国经济治理之道：今后五年的预测”—一份由比利时欧洲与全球经济治理实验室（简称Bruegel）的Alicia Garcia-Herrero博士撰写的报告中，作者预测，中国会被迫与发达经济世界相分离，走上自力更生的发展道路。不确定的是，这个模式能否成功。

是的，除了动用关税和非关税壁垒来阻止中国向美国出口之外，美国对中国在美投资的限制的确越来越多，尤其是针对中国公司收购美国的一些关键技术领域的公司方面，设置更多障碍。特朗普政府还通过扩大“实体清单”试图遏制中国科技公司的持续崛起。另外，还以数据方面的无理要求迫使中国公司从美国退市，同时限制美国资本进入中国的一些战略性行业。

与大多数人的看法不同，我相信这些遏制政策并不容易对中国经济产生持久的影响，也难以真正阻止中国的经济崛起。如贸易和投资领域已经表明的那样，美国也会因为这些遏制政策在经济上深受其害，更无法如很多人预料的那样让中国被迫与发达经济加速分道扬镳，彼此分离。我与合作者在2020年的论文“The US Unanticipated Costs of Decoupling from China”中给出了部分答案。简单来说，这是因为中国早已嵌入在全球生产体系当中并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与美国和发达经济体形成高度互补的关系。中国是个经济体量仅次于美国的大国，那些看起来让中国被迫与西方脱离体系的措施实际的影响会非常有限。

但今天我认为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没有提到。以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积累值来衡量，中国已经越过了技术升级通道上的门槛，消除与美国和发达经济体的整体技术差距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看清楚这一点对预测中国未来的发展模式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仅仅从升级其经济结构和提升技术创新能力的需要来说，中国根本不可能放弃其现有的经济模式。所以，认为美国的遏制政策会迫使中国改变发展道路，重回国家主导的计划经济模式，是过于天真了。

事实上，中国的领导人很清楚应该怎幺做才能更好地应对美国的遏制。在一些安全领域，中国无疑会加强国家的主导力量。但美国的遏制也让中国更加清楚地看到陈旧体制在高等教育和科技研发领域带来的那些弊端并决定改变它。

中国也会在政策上鼓励并投入更多的资源去加强包括教育、科技、农业和新能源等基础性和战略性部门的自主能力。作为一个规模超过17万美元的经济体来说，这不应该被理解为仅是出于对美国遏制的反应，它还有内生于升级其经济发展阶段的需要。

中国已把畅通国内市场循环列入了国家战略以确保国际与国内市场两个循环的联通。中国还出台强有力的政策支持大数据、计算能力、5G和人工智能等领域的快速发展，并把扩大新基建的投入和推动数字经济转型写入新一轮的五年规划中。中国工业和信息化部统计显示，截至2021年底，中国累计建成并开通5G基站142.5万个，占全球的60%以上。去年新建成的5G基站超过65万个。

与那些悲观论者的预测相反—它们认为中国必然被迫与西方分道扬镳，脱离现有的全球体系，或走上国家全面控制的发展道路，实际上在推动经济自由化方面，中国近年来一直致力于改善营商环境、加快金融开放和密集设立自由贸易区。所以，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美国遏制和地缘政治的改变更多地让中国对其弱项看得更清楚，并加快改变它的进程。如果孤立或脱钩是可预测的结果，那就大大低估了过去几十年中国经济崛起及其对全球经济造成的深远影响。中国经济是在深刻融入全球经济中崛起的，而且依靠其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上的巨大积累，中国的持续崛起不可逆转。

除了地缘政治的影响，中国经济当然也面临内部的挑战。挑战之一是劳动年龄人口增长的下降和老龄化。尽管中国政府已将其过度限制生育的政策调整到了鼓励生育的方向上，不过东亚的经验表明，这可能延缓但不可能显着阻止生育率的下降趋势。鉴于此，中国很可能不久将做出推迟退休年龄的决定。但要对冲老龄化对未来经济增长的负面影响，通过提供更好的教育以提升人口的技能和劳动生产率是更本根的长期政策。

作为一个依然拥有较大增长潜力的经济体，中国承诺会致力于结构改革以不断提升生产率和保持经济的活力。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放缓几乎是东亚高成长经济体在高增长阶段之后都难以避免的现象，所以问题的核心不在于它为什幺会发生，而在于政府如何能正确应对。东亚经济可以吸取的教训在于，政府受政治压力而不得不将资源分配到生产率更低的地区以缩小差距，或出于同样的原因在政策上鼓励资本在那些对生产率并无太多贡献的领域过度投资（房地产就是这样的例子），威胁了生产率增长的前景。严重的资源错配不仅伤害生产率的增长，也是宏观不稳定的根源并引起经济增速低于其潜在水平。中国对这类资源错配问题保持了高度警觉并努力阻止其向更大范围蔓延。是的，在纠正资源错配以及确保生产率增长前景方面，中国政府还面临更棘手的结构改革任务。

改革的内容之一是，中国需要向私人资本开放更多领域而不是相反。以人均资本和人均GDP的跨国比较而言，中国经济不是将耗尽改善生产率的机会，而是相反，提升生产率的余地即使用肉眼观察就可看到。不过，充分利用这些潜力的前提是，中国要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加快推进结构改革，借助于一个更公平竞争和自由的市场体制，让要素和稀缺的资源分配到生产率更高和企业家主导的部门，那里显然使用资源的效率更高，也更具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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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军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一家位于上海的智库）. 石烁，复旦大学中国社会主义经济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法国克莱蒙-奥弗涅大学国际发展研究中心中国经济研究所访问研究员。

www.project-syndicate.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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