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咖哩香/黄荟如

K从美国留学回来后，一直在新加坡发展，盘算着几年后存够了钱再回马来西亚发展，当时新币对马币的汇率还停留在两倍左右。待10年后我从韩国与北京辗转归来，我依然是个一无所有的流浪者，她已在新加坡和新山置产，此时新币对马币的汇率已飙升至三倍以上。

新加坡政府珍惜人才，在她长时间持有永久居民身分证期间，已多次向她抛来新加坡公民的橄榄枝。她始终怀抱着和我们一群死党一起养老的梦想——我们在乡下买间房子，一人一间房，大家穿着白色的老人制服，寂寞随时到对方的房间聊天，无聊随时到树下乘凉，饿了随时开美食派对，一起在生长的这片土地老死，再化为尘土滋养这片土地。她在天秤中摇摆，屡次放弃了成为新加坡公民的机会。

作何选择都是一种挣扎

怀抱着如此浪漫的执念，K在疫情严峻时刻毅然申请特别通行证，如鲑鱼洄游般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从新加坡回到新山生产，诞下了Y。温暖和煦的清晨，Y的第一滴血倾覆在当年父母第一滴血倾覆的相同土地上（Tanah Tumpahnya Darahku），继承了父母的国族认同。即便满月后立刻随着父母到新加坡生活，Y还是成为了马来西亚宝宝。

终于熬过了这几年两岸的限行令，今年8月伊始，大家按惯例倦鸟归巢。

K却说她回不来了。

我原以为是她忙于工作和照顾小孩，她说已经把护照上缴到移民厅，准备正式成为新加坡人了。这算是稀松平常的事，身边多少人初到新加坡时天天想着回来，但日子久了自然就落地生根，与我们祖先南来落地生根的情势估计大体相似吧，仿佛是一种轮回。生活在他者的土地上，需要他者的资源，要享有公平的待遇，就必须与他者站在同一身分上，或许也不是喜爱，更多的是一种习惯与无奈吧。昂贵的托管费和教育费、各种文件申请的不便利、公民与非公民的薪金待遇差别，或许还应该考虑到新马两地生活质量和经济政治前景发展优势，还有下一代的成长教育环境与资源……

K让我不要恭喜她。

自然是要恭喜的，我发自内心为她高兴与祝福。生而为平民百姓，我们谁不在苦海里浮沉？谁能捉住任何浮木都是应该庆幸的。能下定决心，顺利到达许多人梦想中的对岸，有能力过更好的生活，这是多么幸运的事。对岸比较好吗？这似乎已经无需讨论，毕竟生长在新马边境，无论作何选择实际上都是一种挣扎，任何决定都只是顺应社会的潮流与宿命。

我不晓得K是否有花果飘零、去国怀乡之感。若有，或许我能理解却又会觉得不可思议的，毕竟一直以来我们都与那两岸间的波涛无异，在两岸间徘徊飘荡。入籍新加坡以后，那波涛必定也不会轻易上岸，如何能有去国之感。

后来，我再见到Y，蹒跚步行的小男孩已俨然成为新加坡的未来栋梁。唱着Majulah Singapura，抬头挺直腰背右手握拳放在胸前表示忠诚与归属，效忠红白星月。

我暂且仰望红白辉煌条纹，继续闻着邻居传来的咖哩香。让这浓郁的咖哩香充斥我的日常，伴着我那仅有煎蛋作为配菜的椰浆饭。或许，马来西亚国庆日那天，我可以为自己加个仁当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