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强.面向科技，人类要坚持的是什么?

人类对科技的要求，一是提升工作效率，二是提高生活便利。当人类想通过科技来取代人类的投入时，就是越界。这跟学生的作业一样，若想通过聊天机器人来完成作业，就是犯规。

理由很简单，内容不是学生想的，句子不是学生造的。学习根据题目来自主思考跟学习使用科技来完成工作，是不同的学习目的。

或许有学生会问：为什么要强调自主思考？我说，自主思考决定了我们的存在。或许我们能参考西方哲学家勒内·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原文为Cogito, ergo sum）。只有在思考时，才能体现人的特质。而人若停止思考，则不具备身为人的条件。停止思考的人，或许是随波逐流，或许是人云亦云，其存在除了维持人类物种的基因多样性与社会结构的基础运作，很少，甚至没有留下曾经活在这世间的痕迹。

若引用东方哲学，那可以参考《易经系辞》里关于存在的解释：“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停止思考的人，现于形而下的物理形态，缺于形而上的意识境界。讲得夸张点，不思考的人，其存在仿佛如洪荒时代的单细胞生物，因会代谢而称为生物，但不具备思考只依赖本能的特质而被纠结是否该归纳为生命。

放弃思考，依赖科技来完成作业的学生，成果只有合格以及小聪明。不磨练思考能力，未来要怎么和拥有庞大资料库与演算能力的聊天机器人斗？

接下来，我们踏出校园，目光放到整个社会。抛弃科技，等于抛弃更优质的生活。聊天机器人强大的引据与造句功能，坦白说，我自叹不如，甚至有点心灵创伤。不过，让我稍稍安心的，是聊天机器人提供的内容，客观论点的引述虽然充足，但缺了主观批判。讲得虚一点，就是缺了个“人性”。

人性，在很多信仰里，那是神给予的礼物，让人类有思想，能思考，所以能对环境产生比其他物种更丰富的反应，包括文学与艺术。就算往后的科技能完美的复制手工作品，从哲学的角度来看，那仍是缺了人性。科技只是复制数据所备份的资料，那或许是死板的复制，或许是通过演算来提呈的格式，这些都不是创作。

要区分人的作品与科技作品间的差别，我们可以参考一个名为忒修斯之船（Ship of Theseus）的悖论。这悖论说，如果忒修斯当初所乘坐的船，因为木头的逐渐腐烂而逐一更换。到那艘船的木头都已全部换完后，那仍是忒修斯当初所乘坐的船吗？

来点近代的例子，有个你最珍惜的人送了你一幅他亲手拼给你的拼图。某天你某个家人打翻了，然后那家人拼回给你。这拼图，虽然恢复了样子，但仍是当初那个你收到的拼图吗？忒修斯之船的悖论，探讨的还是形而上与下，并明确的区分实际物体与抽象意义为不同的存在。

最后，我们看这哲学观如何在生活里体现。再来个比方，某个国画大师现场挥笔。大师旁的超高精密度的机械臂，也随即临摹。字写完了，两幅画一模一样，但大师写的，就多了一个度。那是抽象的深度，来自于主观赋予的意义，意义来自大师亲手写的，有艺术界的朋友称之为内涵，有心理学的教授解释为“人性”的投入。若以忒修斯之船的悖论来说，那是大师的笔迹，但不是大师的真迹。

物以稀为贵，只要是人工的都产量有限。科技只要不断电，就可以无限次临摹。但大师就有限了，因为字写多了手会酸。跟大师谈量产，他会不开心，因为这是在降他档次。你逼大师，他若脾气坏，会拿砚丢你。

但这就是人性可爱的地方。大师若此刻挥毫，作品也将呈现出别一般风度。霎那的心境定格至永久，满载人性的作品跨越时间的维度，与后世产生共鸣，又留下另一个曾经存在的证据。

如果你不计较“人性”的感触，不介意那欠缺的生命光彩，那你可买机械臂复制的大师作品。从聊天机器人至所有半导体驱使的现代科技，都没有意识。无意识自然无感受，无感受就无法在形而上的虚空中捕抓灵感，并通过技艺来赋予事物，使其呈现出一个有人称为内涵，有人说是人性的深度。

所以，若你想写一篇稿来赚流量，或写个文案来交差，或客制化一个顾客服务软件来提升客服速度，或各种提升效率与便利的目的，那ChatGPT是当下最强大的工具。但若你或你的顾客，追求的是接触事物时所感受到的温度，那你最好还是保持人的参与。

我不否定聊天机器人对人类的帮助，那确实非常好用。我只是担心人类对人工智能的盲目依赖，形成趋势，把后代引到了形而下的纯唯物主义，从而忽略了形而上的生命意义、内涵，甚至神性。

面向科技，我们要坚持的是珍惜生命赋予事物的热情，而不是单纯的追求效率与便利，把自己退到形同若无，只管吃喝拉撒，无思故无在的文明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