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芬／洗碗

与烹饪相比，我更喜欢洗碗。因为总觉得，烹饪是在制造问题（笑），洗碗则是在解决问题。每洗一只碗，就是肉眼可见的清减，心里记挂的事便又少了一件，疗效十足。大概也是因为在家时母亲负责晚餐，我帮忙洗碗，洗碗仿佛是一天劳作的完成，是每日最后一件家务，做完大家便能自由活动，从各种责任与角色中暂时抽身，享受独立自主的长夜。

以前我总以为老推着石头上山，等石头滚下山来日日周而复始，每天都徒劳无功的西西弗斯很笨，笨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笨在不思长进。可这一年多两年下来，我已经理解西西弗斯的可贵——实际“动手”的可贵。当你无法可想时，更该动手。动手，反而会把其他空了出来，得以喘息。我很庆幸自己的工作，是需要动手去做才能无中生有的工作，而不仅仅是用口吩咐，或是只凭电话指点，尔后只能患得患失地等待别人依指示完成你期待的结果。尤其在很难面对面见人的时代（啊，终于用上了“时代”，必须有足够多的人参与、晋升集体记忆才配用上的“时代”），倘若每日只能在电话或视屏后指点江山，那是多么没有安全感的事，远不如自己有亲自动手的能力与选择来得踏实。我的工作，也不需要被动地等人上门才能完成，这在当下，更令我珍惜。

心绪不宁时我就动手——有时那种不宁感，会让你读不下一页书，看不完一集戏；不能只靠眼。那时候我就动手，把一只久积咖啡渍的杯子洗得通体白亮，或打扫房间，门缝都不放过。审稿时偶尔真会怎么看都看不进一行字，这时候我就暂停，不要轻易做决定伤及无辜，远离各种通讯程式，转而去排版。排版就是关起门来无中生有的工作，每一吋滑鼠的移动，都导向完成。那种“导向”，也是肉眼可见的清减，每动一吋，心里记挂的事便又少了一件。

近日除了工作，许多通讯群组、社交网站上的讯息我也不怎么看了，要懂得动手止损——止情绪低落的损；不要把这权利拱手交出去。真的没必要把自己搞得比交通灯还忙，忙着分配消息，怕谁落了单，怕谁不知道前面有洞会掉进马路。你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不会转发了一条什么就天堂有路、救人七级浮屠；却可能因为你的不甘寂寞，救人前先宰了人。尤其那些打了什么疫苗有谁暴毙的语音，拜托，这时候你最在乎的亲朋戚友中大概每一种疫苗都有人打过了吧，又呕不出来，何必让他们活在栖惶中，还是你要谁同暴才令你不那么害怕？

在无人对面的空间里，更无需为自己凭空添加假想敌，举着长矛老想与谁打架。这种不叫动手，叫不用等老来就已一事无成。

真的无事可做时不如想，这种时机也不是没有优点的，它至少让你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人。不用直面人，大都对话无法当面讲，很多时候会回到更真实的个性上——修养、品格等，你是怎么样的人，此刻会比以往更无法掩饰，更纤毫毕露。我很庆幸自己是现在这样的人，缺点显而易见，优点也想尽力去守，避免变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