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他她就觉得他长得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里昂。一个大男人,有着像小孩一般无邪的笑容,看似冷酷,实则内里藏着温柔。她见过他在后巷里逗着猫玩。她见过他给路边无依无靠的老人掏铜板。
她和他是在英文课程中认识的。第一天上课她就发现他了,不过一直等到第三堂课她才鼓起勇气和他说话。他是意大利人,英文说得比她还烂,两人聊了好久也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不过她倒是记住了他的笑容,和他忧郁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的英文掺杂着意大利口音,说出一长串的名字她只记得了一两个发音。
叫你米开好不好?
意大利人微笑着点点头。从此他就被她唤作米开了。
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一下子,为自己取了个容易发音的名字。安琪拉,叫我安琪拉。
安琪拉。男人说出这个名字倒没什么困难。
她笑了。你再说一次。
安琪拉。
嗯?她回过头去,米开在路边的小档子前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她,招手把她叫来。怎么了?她在他身边驻足,档子摆卖着各色小玩意儿。玻璃耳环、吊坠、胸针,之类的。她并没特别钟意,不过因为是由他为她买下,她也便接收下了。谢谢。她笑着说。没什么。米开挠挠头,有些羞涩。她望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心里想着如果他向我表白的话我就是他的人。
两人搭巴士。巴士摇摇晃晃没有位置两人站着,偶尔她站得不稳他会伸手扶她。你可以把我搂进你怀里。他一次也没有。后来她等得不耐烦了,一个踉跄,把自己跌进了他怀里。你没事吧?他关心她,一脸真挚,像个小孩。我没事,她说,站好身子,牢牢抓住巴士上的扶手。我没事。她喃喃。
她对他说起过电影里里昂的事。知道吗?我觉得你长得像他。米开只是笑。他没看过那电影,他不知道电影里的里昂和自己是多么的相似。安琪拉几乎就要以为他是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真的这么觉得。两人谈天他总是很少谈起自己的事。你该不会是个杀手吧?米开也只是笑,他就爱笑,笑起来像个小孩一样,也不晓得他听懂了没有。安琪拉想她就是被那笑容给迷失了自己。迷失,而无法自拔。
你瞧我穿的这身旗袍怎样?她扣上纽,便觉得自己成了《花样年华》里张曼玉饰演的苏丽珍,身材婀娜,走路时腰间轻摆,风情万种。
你,很美。米开醉着眼,轻声以不标准的英语说道。
安琪拉嫣然一笑。你帮我扣上背后最上面的一颗纽吧。我扣不到。
米开小心地帮她扣上了。没有碰到她的肌肤。她微微感到失望。
坐下,我给你泡茶吧。安琪拉沏了茶,给两人斟了。
室内没人,她察觉米开坐得很不自在。
怎么了?
噢,没什么。
放轻松。
呵呵。
为什么你一直在笑?
米开喝了口茶。笑着,没有回答。
为什么,她坐在床沿,身子趋前去,你的眼神总是这样忧郁?
同样没有回答。
我累了。
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男人站起身。
安琪拉不说话,把脸埋进枕头里。米开离开了,她终于哭出声来。怎么这样呢?她觉得自己成了电影里的玛希达,千方百计想要让男人喜欢上她。
把外套还给他吧。她从衣柜里取出他的军绿色外套,到他住处去还给他吧。她在巴士站等巴士。那天下雨,她从巴士上下来,男人要她等了一下,冒着雨到附近的商店去给她买了把伞,还送她回家。她记得那夜风很大,雨也很大,他们俩肩贴着肩跑了起来,到家时半边身子都湿去了。
进来坐坐吧。把头发抹干。
意大利人笑笑,然后摇了摇头。不好,你快进去吧。
等下着凉了。
不用担心我。
她望着他。晚安。他转身跑着离去,伞也忘了拿。后来那把伞被她遗忘在一趟从菜市回来的巴士上,不过她记得他的道别有多么温柔,像在轻声哄孩子入睡。她睡得多么沉,多么安稳。她知道她累了,她已经再没花招再没耐心和他耗下去了。说出来吧。有些话不说出来就那样一辈子了。
他不说。她知道他以后也不会说。高级餐厅里两人吃着牛排和意大利面时他没说。两人聊了许多,但都不痛不痒可有可无,过份礼貌的客套。庆祝我们俩都通过了测验。叮!高脚杯相碰清脆一声,她从座位上惊醒过来。坐过了站。她急忙下了巴士,往回走。她知道米开的住处,有一个早上她在他床上醒来。
两人都醉了。碰杯后的海滩很美,夜空的漆黑如葡萄酒般醇厚。她的步伐是有些不稳的了,米开半搀扶着她,她半边身子无力地瘫软在他身上。嘿…………你对我是怎么想的?她轻声说进他耳里。
我…………不知道。
你怎能不知道?
也许我们不该谈这个。
安琪拉闭上眼。说啊,她想,你说出来啊,等什么呢?她轻轻勾住了他的手。说啊,她呢喃,有些话不说出来积在心里就成了疾。
嗯?你说什么?
米开把耳朵靠近她的唇,她轻轻地吻了他的耳朵。
有时候你要学会倾听。有些话语是没有声音的。
安琪拉?
她于海潮平静的浪声中睡去,沉沉,他抱着或背着她回到他家里的路上她全不记得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她衣服齐整,米开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叩叩。
没有门铃,她敲了两下。等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回应,她再次敲了两下。叩叩。门开了,门后站着一个中国人。
米开在不在?话到了嘴边她突然想起米开可能不真叫米开,她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清了清喉咙,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意大利人?
中国人点头。他不在,你找他?
我是来还外套的。
我会把外套交给他。
谢谢。
还有什么吗?
她别过头,我们谈谈吧。
她和中国人到了路边的小咖啡馆,聊了再寻常不过的话题。天气、生活、政治什么的。她没有问意大利人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问他到底会不会回来。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英文课程他也两堂课没出现了。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不会再看见他了。他会淡出她的记忆,她最后可能会忘了他。也可能不会。
他在他的家乡有个情人。中国人抽着烟,没看她一眼。
她点点头。他把她温柔地放到床上去的时候她清醒了一阵。米开以为她还在睡,他喃喃低语,不过她还是听到了。她记得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不过他没看到。
有些话现在没说出来,以后也不会说出来。
不管多久的以后。
后来她高分通过了高级英语测验,在一所小学补习班教中文和英文。偶尔想起意大利人,她对他的印象还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里昂。他不冷,只是我是错的人。她偶尔还会哭,哭什么呢?以前和后来她的男人都没米开好。有时她会觉得米开他故乡的他的情人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