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大楼下来时，已是午夜。

平时拥挤的街道空旷寥落，大多店铺已打烊。偶尔有几辆车驶过，也撼不动这浓稠的夜。

为一项工程开夜班的我们，完成工作时的满足，不觉得困。只有在搭乘同事的车回家途中，那蛰伏一角的瞌睡虫，就趁人松懈时，慢慢地往身上爬。于是，车内的每个人都在互相传染着打呵欠。

除了负责开车的阿哲，看似不受影响，然而当车子转入文丁路时，他却突然关上收音机（此时电台播放的是抒情旧曲）接着按下唱盘，一首首强劲的摇滚乐回荡在车里。

我们理解他这么做是为了抵御生理时钟的召唤，坐在他身旁的小菁遂提议到便利店买杯热饮提神。

不久，我们一行4人，出现在灯火通明的便利店里。店员是一名年轻的巫裔青年，见我们进来，马上放下手中的书本，迎上前：“Selamat datang.”我注意到他摆放一边的是笔记本，里面填满了密密麻麻的数理方程式，因此推断他是在籍学生，趁假期在此兼职打工。

阿哲买了一杯3合1的咖啡后，才发现店里的热水机贴着“Rosak”的字样。他握着纸杯，无奈地站在热水机前，苦笑。

青年见状，在柜台下方取出一个保温壶，热心地表示愿意与我们分享他带来的热饮，并说自己也是为了保持清醒，才准备了这一壶咖啡的。我们3个女的微笑摇头。阿哲没有拒绝，感激地接过他递来的一小杯冒着热雾的咖啡，啜饮一小口后，满足地眯起了眼。

在那一杯热咖啡的时间里，从青年温和有礼的谈吐中，我们得知他在等候学校成绩揭晓的空档里，找了这份兼职，除了是趁年轻储备吃苦的能力，也在体验着他父亲的夜班人生。

当提及自己的父亲时，这位青年的双眼发亮，语气充满了崇敬。他的父亲是医院急诊室的医生。小时候的他不明白何以父亲总在白天休息，夜晚上班的生活作息，难得和家人相处时，又一脸疲态。直到他选择了夜班工作后，才知道那是长期值夜班所累积的负面影响。他曾劝父亲调整轮班时间，父亲却对他说：“医生的天职就是救助病患，必须随时候命。”

反而是他自己，起初极不习惯日夜颠倒的生活；值大夜班的时间从晚上11时到清晨7时，这段时间里最煎熬的是，值班的员工即便在白天补足睡眠，仍不敌深夜时的睡意。但他还是会撑下去的，坚持的理由是借此来验证他父亲这一路走来的辛酸点滴，“虽然我比不上父亲的伟大和牺牲，能为夜归的人客提供一点服务，也是一种快乐。”

我不禁感动于他的坚毅。他坦言自己也有想放弃的一刻，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足以说明人是不可能违背生理时钟的。然而，当夜幕从地球的另一端缓缓降临，包覆这座匆忙、疲惫的城市时，也有一群人，不管是为了使命，还是为了生计，在我们睡梦正酣时披上制服，默默地投入夜班的工作。

那一夜，我的脑海不断浮现着这些遇过听过的人。他们在我不曾深究过的面向里，活着。他们的存在，宛如天上的星星，闪烁光芒。无论是乌云蔽天，还是月正当空，散布在宇宙间的星星不曾消失。你只需静下心，抬头，就会看见那些像星星一样发亮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