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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0/2018
【作家的第二专长】蔡兴隆·站在吧台边攀谈几句,我们的人生
作者: niki

就像台湾导演说的,一朝醒来成了电影导演,借用我喜欢的名导演的名句,我是一朝醒来成了咖啡馆的店老板,专职泡咖啡,兼职才是写作。

我其实见过李安,那一年他风尘仆仆从美国赶回台北替大作《卧虎藏龙》宣传,和媒体宣传结束后转往一间被包场的餐厅和艺文界朋友聚首,我的剧场编剧老师纪蔚然带我去开眼界,杯觥交错之间,坐我对面的是诗人杨泽,拿着酒杯到处找人敲杯的是媒体顽童冯光远,我暗地里立愿,有朝一日我也要搞几场这类艺文沙龙,让电影人、杂志人、媒体人、文学人通通都有机会来摆酒香满室的龙门阵,那才过瘾。

因为一把青冥剑而引发的江湖争斗,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千禧虫危机刚刚解除,马哈迪也才第六次被内阁任命为首相,没有人想到十八年后他会第七次登场,马来西亚悄悄展示某一种奇迹式的人民力量,我要说的其实不完全是这个,而是《卧虎藏龙》里头李慕白有一句对白,我后来经常站在吧台边和对味的顾客说起。

由周润发饰演的一代武侠名士李慕白在戏里对着玉娇龙说,“我的师父常说,把手握紧,里面什么都没有;把手放开,你得到的是一切。”当初坐在电影院里头的我自己还太年轻,二十六岁没有多少社会经历,还没有经过任何风雨吹拂,听不太懂李慕白到底在说什么玄机。

后来我真正站在吧台,每次有顾客点咖啡,就现磨咖啡豆,耐心泡出一杯又一杯意式咖啡时,我已经是超过四十岁的年纪了,常常会有接近年龄的中年大叔来坐我的吧台,仅仅只有四张座位的吧台,像一座小型的候机室,单独前来的客人吃饱了偶尔点一杯咖啡或是伯爵红茶,我们偶尔交换国际政治观察论点,偶尔谈一点我当周想介绍的本地出版刊物,也偶尔浅谈各自的人生。

记得二〇一六年上映的《Passengers》(星际过客)那部太空漂流电影吗?男主角独自在太空舱醒过来之后四处乱闯,百无聊赖之际幸亏在小型酒吧找到一位智慧机器人担任的侍酒师,后来男主角经常坐在那个吧台边和善解人意的侍酒师攀谈各类话题,甚至要求展露善意笑容的机器人安慰自己孤独漂流的处境,机器人后来边擦拭玻璃杯边说出大智若愚的解答,充满禅意的睿智仿佛像是灵光被聚拢在掌心,悄悄绽放光芒。男主角略有所悟之后片刻,盯着侍酒师亚瑟不断擦拭杯子的动作问,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顾客了,你为什么不断不断擦拭杯子呢?

(图:蔡兴隆提供)

“那是为了让顾客放松。”说完还俏皮的眨眨眼。

我后来也默默体会出站吧台和写作异曲同工之处了,我们都在尝试让人放松,站吧台的咖啡师用巧夺天工的本事让顾客敞开心说话解闷,甚至开始述说不常透露的故事;写作的人呢,用各自风格独具的灿烂文字,让读者朋友静心凝神读下每一行字,最后将一段又一段组成一个文字版图,如果那文字是好的,会留存在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等待有朝一日被重新召唤出来,那时候或许会伴着泪水,也可能是陪衬一张笑脸,那就是文字的力量了。

我后来才惊觉,日复一日站在吧台边,就也像站在人生的边上了,有时抖出一个看似轻松无碍的故事,人客散去后才悄悄回过神来,被回力镖似的后坐力勾了一下,在身躯上划出一道我自己才看得见的刀口,仿佛喻示故事不仅仅只是故事,有时被故事的灵光温暖包围,有时要承受某些故事真实的力量,而那力量里头或许包含了一点哀伤。

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李慕白说要把握紧的拳头放开,让故事之流随着肉眼看不见的银河轨道航向手心,如同天龙八部里头的北冥神功,悄悄吸纳这些故事的能量,化为大用。

后来,我也经常站在吧台内拿起干净的布擦拭咖啡机,拎起玻璃杯边清理边和顾客畅谈,像熟客苏医生经常来陪我聊特朗普和习近平的世界布局,说一点他念马大医学院时的往事追忆,而我曾经工作过的星洲日报总社,和他二十年前的记忆轨迹恰恰好是重叠的。

少年时期我当然无法预见中年时期回到南方生活的我自己,站在吧台内仿佛找到一个阿基米德点,不费力的撑起我的小宇宙,让我和妻子还有孩子,有了愉快蜗居的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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