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没有四季，在南洋生活的我们，用旱季、雨季、午后雷阵雨、北风和无风的下午，来记录我们的时节。

但有一小撮人，侥幸在年轻的岁月渡海漂洋在异地念书或工作，感受过四季的奔放与冷寂，即使回到热腾腾慵懒的南洋，偶尔还是会悄悄计算四季的演进，用各自奇妙的方式，悄悄纪念。

我是其中一个，用自己的方式在数算季节的更迭。

我喜欢韩良露一本关于节气的旧书，名字叫做《乐活在天地节奏中》，我喜欢古老中华节气里头美丽得仿佛透着仙气的名称，尤其是小寒、立春、大暑、小满、惊蛰、雨水、夏至与谷雨，光看这些字眼，就好像沐浴在饱满的各类节气中，被立春的暖意滋润、被大暑的初升热气包围、被惊蛰的冬天气息提醒，或是春季最后一个节气谷雨，仿佛预示美好的春天即将结束了，谷雨百谷生，而且粗疏的大雨将至，和人生类似，快乐惬意的春天结束时，就堂堂正正面对农忙时刻吧，该咬牙时咬牙，该挺起胸膛时挺住。

修习人类图的朝河学弟说，无常在默默运转中，会持续到12月初，这股无常能量波，正在不客气的扩散中，分离和损坏是正常的，无妄之灾也是常事，就像原本深埋在土壤里的垃圾被挖出来审视一番，是一种抵销的概念。后面那句土壤的隐喻很像村上春树会使用的小说技法，我是村上标准小说追随者，所以，很容易就被这句描述说服了，而悄悄担心起无常的威力。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刚好过了立冬，小城几乎每天到了傍晚时节就开始飘雨，我又在心里悄悄复习20年前在台湾念书时的冬天记忆，省钱学生当时通常喝自助餐廉价热汤暖肚，现在呢，则会和妻儿一起吃顿热腾腾的火锅大快朵颐，身体虽冷，心里却是暖烘烘的。但学弟说的无常，似乎真的在发威，至少影响过两代人的金庸大侠寿终正寝了，留下侠气过人的武侠作品，让我们这批迈入中年的平凡人物也可以暗地里模拟几套盖世掌法，纵横了几趟江湖恩仇录。替伟大的人物哀悼隔天，传来诗人学弟羽伦弟弟骤逝的消息，若鹏托我送上一批本地年轻文友致上的帛金，我在葬礼现场听羽伦描述二十来岁弟弟短短一年间如何被淋巴癌复发侵袭的过程，羽伦自己也才25岁，就提早经历比自己年轻的至亲在身边消逝的痛苦，虽然他一边描述一边洒脱的笑出声来，但我当然知道，有时候笑着哭，才是最痛的时刻。

羽伦写过一首组诗，其中有一首名为〈如果时间尚未磨损〉的诗作，得了2014年海鸥文学奖评审奖，出版第一本诗集名称就取自这首诗，在本地青壮辈中颇负名气，我也喜欢这首诗，但我们其实也知道，生命没有太多如果，要且走且珍惜，不能太贪念过去。

春 天 理 应 在 不 远 处

无常的黑洞似乎真的蓬勃在扩散，短短一个月内，金庸走了，画出一系列漫威英雄的史坦李Stan Lee也走了，在某个没有阳光的中午，边读杂志边滑手机时突然看到阿春脸书在悼念许凉凉，我心头一惊，莫非是写出《我是许凉凉》的台湾年轻女作家也消逝了？

一番追查，果然，作家李维菁带着她的文字才气离开了，得年49岁，她的那首〈老派约会之必要〉，在我的同温层里头流传甚广，我和安娜的责任编辑思颖说，她知道消息时，在电脑前默默掉泪。我这位伶俐透彻的责任编辑伤心地写说，“谢谢你那些聪明的字，犀利的一语道破的，又残酷又深情的，冷冽但同时又有无限慈悲的，那些这么好这么好的字。”

你也和我一样，清晰感受到她的伤心了吗？

立冬之后是小雪，我们仿佛在这年底的季节经历了过于漫长的告别，告别前同事、告别武侠小说家、告别漫画英雄之父、告别曾经的玉女演员、告别青春还没退尽却离开的女作家，后来我又在脸书获悉大学时期学问饱满甚具风采的师长，在加拿大多伦多过世了，我的大学年代苦读经典的记忆，如同蝴蝶从箱子内翻飞而出，难过的滋味窜上喉头，于是匆匆开了一瓶啤酒独饮，在空荡荡的客厅，对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愣了许久许久，大约有93个红绿灯那么久吧。

小雪将至，收拾收拾稍微悲伤的心情吧，万物虽然悄悄进入静寂的状态，但春天理应在不远处，再忍耐忍耐吧，心里的冬天不会逗留太久的，再忍耐忍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