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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2/2019
被无国籍耽误半辈子的麻疯病康复者——“马来仔”
作者: 文:郑锦隆、视频:陈洁桦、采访:郑锦隆、陈洁桦
杨顺华的别名是”马来仔 “

“1961年8月从印尼过来,在印尼那边医药不先进,所以我母亲就叫人用船,还有我的哥哥、三个朋友一起来。幸亏这里的医生接收了我们。”

在马来西亚居住了57年的杨顺华是双溪毛糯麻疯病院的康复者,今年已经67岁。由於皮肤黝黑、年轻时曾留长头发、蓄胡,又爱听马来歌曲,杨顺华喜欢称自己为“马来仔”。“马来仔”患上的是症状较轻的结核样型(Tuberculoid)麻疯病,如果没有留意到手部些许的弯曲,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他曾被病魔折腾。

访问时,他仍记得10岁那年坐上渔船从印尼廖內省峇眼亚比(Bagansiapiapi)来到马来西亚治疗麻疯病的经过。

“当时我们5个人,其他四个人中,一个是我二哥、三个是朋友,我最小。”

爱子心切,“马来仔”的母亲听闻大马有间闻名的麻疯病院后,便雇船夫将五个小朋友飘洋过海送来双溪毛糯。这一所1930年由英国人建立的双溪毛糯麻疯院是世界第二大的麻疯病院,拥有完善的医疗设施,吸引印尼、印度、新加坡等不同国籍的麻疯病患者前来就医。

“英国人无条件收留,不同国籍的病人。给你终身免费治疗。”

不过,这一趟远行也让“马来仔”从此与印尼的家告别,来到双溪毛糯麻疯病院度过了人生半辈子,现在对印尼已全然没有印象。

“我过来的时候就跟我母亲有一段时间失去联络,当时的沟通很困难,有时候一年里面没有收到一封信。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我母亲替别人做家务,没有寄钱给我,我穿的衣服大多是这里的校服。有时候生病就是哥哥照顾我。”

“马来仔”回忆,当年被安排到小孩病楼居住,小孩受到特别照顾,但要学会自律,要自己洗衣服、烫衣服。虽然当时麻疯病人隔离政策尚未解除,但这里俨然是一个小社区,有运动场、洗衣房、杂货店、咖啡店、不同宗教膜拜场所等等,基本生活需求都能被满足。

“每天早上我们在这里玩,然后去牙科那边排队,那里有护士检查牙齿有没有洗干净、检查头发、看看衣服有没有洗干净,再去上学。”

述及当年,“马来仔”觉得马来西亚政府,对他们就好像大马人民一样,不仅提供医药,也让他们接受教育。当时,所有孩子都务必到院内的特拉维斯学校(Travers School)上学,中学毕业后再搬进称作“屋仔”的小屋子居住。

在这一片隔离之地,医生和老师为病童散播了“希望的种子”,希望他们不要被疾病限制了对于生活的想象。“马来仔”还记得一位亦师亦友的印裔老师Joshua曾和学生说:“我们可以到地球的。那时候是60年代。我们就和老师说你在梦想啊。他说你们不相信,将来一定会去到月球的。我还记得好像是1968年(实际上是1969年),阿姆斯壮去到月球,我们(之后)见到他就跑。”

麻疯病院终究不是生命旅程的终点,医生们鼓励大家出去,“不要一辈子住在这里”。1968年“马来仔”16岁,医生判断他已完全痊愈,身体没有了麻疯杆菌,隔年1969年麻疯病人隔离政策正式解除,本该是能离开麻疯病院,展开另一段人生,但碍于国籍问题,迫使这一位来自印尼的年轻人受限于此。

"我一直在这里读到Form 5(中学五年级),之后因为我不是公民,不可以工作,所以就一直住在这里面。"他无奈说:“我曾经有过我的理想,在我读Form 5的时候我要准备将来有什么愿望,我本来的理想是做会计。”

当其他朋友各自出外发展,留在麻疯病院的“马来仔”则从1974年开始在院内种花,直到2000年,政府征回土地兴建医院。政府之后给予“屋仔”的康复者每天21块伙食费维持生活。

过去,从他国来到麻疯院就医的病人一般没有带着原国家的证件,很多人像“马来仔”一样年纪很小便来到双溪毛糯,也无法从家人索得可证明身份的文件。他们依靠马来西亚移民局发出的长期社交探访通行证(Pas Lawatan(Sosial)Jangka Panjang)继续在这片土地生活,切每年都需要更新证件。他们无法工作或者拥有大马国籍。“马来仔”的通行证上也注明是无国籍,意味着他无法回到印尼。

另外,院民拿到移民局发给的通行证后,只能向国民登记局申请青登记(MyKAS)。青登记和一般公民拥有的蓝登记(MyKAD),以及供永久居民、但非本国国籍的红登记(MyPR)不同,青登记拥有人只是暂住大马,并且没有大马国籍。

“马来仔”拿了一叠资料说:“1967年我就有申请入境准证(Permit Masuk),要申请红身份证。我申请很多次了,每次都被拒绝(苦笑)。直到2004年被拒绝了,我不再申请了。每次都是'Dalam Pertimbangan '。“

翻查国民登记局数据发现,申请者要符合8项条件,当中包括:亲自前往登记局提出申请、年龄超过21岁、申请者在近12年内居住在联邦的总时长须至少有10年、申请者有意愿永远居住在联邦、品行良好、知晓马来语、拥有两位21岁以上、没有血缘关系且非聘请的同意者、最后就要填妥C表格及带上所需文件之影印本。

吊诡的是,这些无国籍的康复者们都已经在这片土超过半个世纪,难道没有资格成为大马公民?

他们虽然符合资格,但仍无法获得公民权。像“马来仔”这样无法获得公民权的康复者从过去100多位,到后来大部分人已经离世后,如今只剩下包含家属在内的15人还需要每年到移民居申请探访通行证,行动不方便的则由“马来仔”代劳。

不难想象,迟迟无法获得国籍,让“马来仔”不敢拥有一段感情。

“对我们印尼来的外来者,要找另外一半比较困难,因为女方他们会害怕,万一我们无法在这里住下去,政府要我们回去,怎么办?”

他们比谁都更有资格成为公民

所幸康复者背后还有麻疯病院参议会照料他们的权益。有关身份证的申请,参议员陈彦妮表示,参议会在通过医院的帮忙去申请,希望政府可以宽容处理他们的案例。

在亲身帮忙过程中,陈彦妮也能感受到院民的无奈:“政府就会和你讲说因为他们没有在马来西亚住超过20年还是15年,所以他们没有资格去申请。我们是被隔离在这里已经超过了半个世纪,却因为他没有出去登记(所以失去资格)。”

陈彦妮解释,麻风病院采取强制隔离政策是在1930到1969年期间,当时院民被强制隔离在病院内。马来西亚独立后,他们即便康复了也无法像外界人士一样注册成为公民。况且大部分还没有拿到公民权的康复者,从五、六十年代便长期居住在此。

“所以他们强制被隔离在这里的时候,就不能说他们没有符合政府最基本的要求,比如居住在这里十五年,会讲国语等等来对病人作出要求,所以我们会希望可以通过其他管道来证明说他们曾经在这里居留过这么长的时间。”

参议会希望借由1926年《麻疯病患法令》说明康复者当年必须限制于双溪毛糯麻风病院之内。另外,参议会也能提供第一手资料,保留当年手写入院记录,以此证明康复者入院的年份以及他们确实没有离开过院区。

“我们其实希望我们的院长和国民登记局的主席一起来开会,如果有需要,我们来讨论我们的申请是怎么样的,可以进一步解释。”

“希望政府明白,不能用外面的制度和我们说着一些康复者不符合资格,他们比谁都更符合资格,而且他们达到最基本的条件,关眼睛都超过40年、50年了。” 

遗憾与展望

2004年,“马来仔”的母亲在印尼过世,“马来仔”家中挂着幅母亲的镶框照片是由妹妹从印尼带回来给他的。

“我印尼还有一个妹妹,我妹妹有来看我,她也没有害怕我,也是在这里住,我煮的饭她也吃。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她的照片,只有一张她很小的照片。所以想到为什么会和她分开。有时候想起来会有点伤感。不过现在很庆幸她有来看我,我的外甥、外甥女也有来。”

“我已经来这么久,如果有一天我会拿到我的公民权,可以做护照,就回去看看他们。”

”马来仔“在”屋仔“前的照片,这里每间家门都会写有康复者的名字,代表里头还住着康复者。
(左一马来仔)“马来仔”早期酷似马来人。
”马来仔“在”屋仔“前的照片,这里每间家门都会写有康复者的名字,代表里头还住着康复者。
“马来仔”在旧纸张上绘画的作品。
“马来仔”在旧纸张上绘画的作品。
“马来仔”绘画从前院区的印裔老师Joshua。
“马来仔”郑筹备4月8日于国家画廊的画展。
“马来仔”郑筹备4月8日于国家画廊的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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