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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2/2019
方成.那学校
作者: 原着:Donald Barthelme/译者:方成

图:Zenina

这么说吧,我们让孩子们都到外边栽树去,因为我们认为……那是教育的一个成份,你知道的,瞧瞧树的须根系……不说还有责任感,如何处理事务,如何负起个己的责任等等。你知道我啥意思。然后树都死了,那都是些橙子树。我不晓得为啥死的,反正就死了。或许是土质的问题,或许我们从育苗床拿来的也不是品质最好的东西。我们也为此抱怨。因此我们面对着三十个小孩,男的女的每人都有一棵自己要栽种的小树,然后就是三十棵死树。孩子们都望着这些褐色的小枝条。令人沮丧啊。

情况也不会那么糟透的——如果不是因为树的事件仅仅一两个星期之前,蛇都死了。可是我想那些蛇——好吧,蛇都死翘翘的原因——你还记得,那个锅炉因为罢工被关闭了四天,而那是可以解释的。那是一桩你可以和孩子们说得清的事,因为和罢工有关。我是说,没有哪个家长会允许孩子闯过工人的纠察线,大伙都知道罢工正在进行中,也知道罢工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当一切恢复正常而我们找到蛇的时候,孩子们倒没太强烈的反应。

药草园圃的事则大抵与过度浇水有关,至少现在他们都知道不宜过度浇水了。孩子们对药草园圃是挺用心的,其中或许有人——你知道啦,在我们没留神时给它们偷偷多灌了点水。或者——我可不喜欢往蓄意破坏那方面想,虽然那也不是没发生过。我是说,这样的念头曾经在我们的脑海中掠过。我们会朝这思路琢磨大概是因为之前沙鼠都死了,接着白老鼠都死了,然后是那些蝾螈——那好,如今大伙都知道蝾螈是不能装在塑胶袋里带着四处走的。

我们当然预计热带鱼会死的,那不出乎意料。这么大数量的热带鱼,你就只有看着它们鱼身扭曲,翻着肚白在水面漂浮。可是课程到了这一段,教案中是有热带鱼这个环节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年年如此,我们只有匆匆地带过这一课。

我们甚至不应该有小狗的。

我们本来就不该有一只小狗的。那只是名叫莫尔朵的女孩某一天在一辆克里斯德超级市场货车车底无意间瞅见的小狗。女孩恐怕司机送货后驾车碾过小狗,便把它塞进背囊带到学校来。就这样我们有了这只小狗。我一见小狗便想,天哪,我敢打赌它只有大约两个星期的命,然后——果真如此。它根本不应该在课室里出现,那是有某些校规明文禁止的,可你又不能明白地告诉孩子们,不准把狗儿带进来,因为怎么说都好,狗儿已经进来了,就在大伙眼前,在地板上来回蹦纵窜跳,汪汪汪吠个不停。大伙管它叫埃德加——即是说孩子们以我的名字为它取名。他们乐翻天了,追赶着小狗,一边叫嚷,“埃德加,过来!埃德加,乖!”然后便笑得人仰马翻。大伙都被这名字的双重意思逗乐了。我也乐在其中,并不介意被戏弄。他们在用具壁橱里为小狗布置个小狗屋等等。我不知道它怎么死的。我猜是瘟热吧。大概没打过预防针。孩子们还没到学校我就把它移开了。我每早惯例检查用具壁橱,因为我早料到会发生啥事。我把它交给了校役。

另外还有一个班上通过“救济儿童计划”领养的韩国孤儿。孩子们每人月捐二十五分钱,就是这样一个概念。可又是一桩不好采的事。小孩名叫金,或许我们领养得太迟了还是什么的。我们收到的信里没有注明死因,他们反倒建议我们另外领养一个小孩,并且寄来一些有趣的个案资料。但是我们再也提不起勇气了。同学们受到相当沉重的打击,他们开始感觉学校有些不对劲。(我怀疑孩子们是那么想的,可是没人当面和我说啥。)我不觉得学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再好的,再坏的日子,我也都见过了。这就是一轮霉运而已。譬如说这段日子里,超乎寻常之多的学生家长去世了。我估计有两个是心脏病病发,两个自杀,一个溺毙,还有四个是同死于一宗车祸。一个中风。还有便是一如往时,祖辈家长们的死亡率偏高,或许看来今年更显著吧。最后是那一场灾难。

那是一场灾难。当时马修文和东尼马洛果铎正在玩耍,那里正进行着掘地挖土的工程,准备盖建新的联邦政府办公大楼。那些大木桩,你知道啦,都堆置在工地的边沿。为此即将有一场法庭诉讼。家长们声称木桩没好好的堆叠起来。我也不晓得真相是啥。这真是异常的一年。

我忘了提比利勃兰特的父亲,他和一个闯入家里的蒙面人格斗,结果被捅身亡。

一天,我们在班上讨论某些课题。孩子们问我,他们都到哪去了?那些树,那些蝾螈,热带鱼,埃德加,那些爸爸和妈妈,马修和东尼,他们都到哪去了?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然后他们说,谁知道?然后我说,天晓得。接着他们说,生命的意义正是死亡赋予的。然后我说不是,生命的意义是生命本身赋予的。然后他们说,难道死亡不是被视为一切的基准吗,难道死亡不是一个工具吗,让所有平庸的,日常的,理所当然的事务在某个意义上升华?

我说是的,或许如此。

他们说我们不喜欢这样。

我说那是明智的。

他们说那他X的太令人失望了!

我说,那是。

他们说,你现在和海伦(我们的班上助教)做爱好吗,让我们看看那是怎么干的?我们知道你喜欢海伦。

我是喜欢海伦,可是我说我不干。

我们听了那么多关于做爱的事,他们说,可是我们从未亲眼目睹。

我说我会被炒鱿鱼的。那种事也是从来没有人做来示范的,绝无仅有。海伦往窗外看。

他们说求你,求你和海伦做爱,我们害怕,我们急需坚定我们的价值,重拾信心。

我说他们无需害怕(虽然我自己时常感觉害怕),并且价值是无处不有的。海伦过来拥抱我。我亲吻她的眉头几下。我们互相搂抱。孩子们兴奋起来。此时敲门声响起。我把门打开,然后那新的沙鼠走进来。孩子们疯狂地欢呼起来。

注:

作者Donald Barthelme(1931~1989)

美国短篇小说家,曾提名多项文学奖。本篇原刊登于一九七四年六月的《纽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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