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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2019
每个人都有权接受一场公平的审讯──刑事辩护律师谈谋杀案
作者: 白慧琪

媒体常常报道谋杀案件,迪内许作为刑事辩护律师,名字都会被写进新闻里。因此,亲友会跑来质问,“为什么你去帮这些加害者辩护,他们应该被吊死、枪毙、电椅电死!”迪内许笑了笑,很多亲友甚至不知道马来西亚的死刑是怎么执行的。

言归正传,他转化为较严肃的语气继续说:“我没有选择,身为律师,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忽视别人的眼光。如果我和一般人一样,一开始就对他们判了刑,那就没有人会代表他们。”他的理念是,每个人都有权接受一场公平的审讯。

报道:本刊 白慧琪

摄影:本报 林毅钲

刑事辩护律师迪内许强调,和一般人一样,看到受害者被残暴对待的照片心里也会愤怒“这些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处理谋杀案,他的情绪会受到些许影响,因为案件有明确的受害者,有不忍直视的惨状照片。不像毒品案,他通常面对的不是那些购买、吸毒的毒品受害者,很多时候“受害者”反而是被栽赃的被告。

在他经验中,谋杀案通常一案有很多个被告,少数案件只涉及一个人。他会提醒自己,如果抱持刻板印象只看表面,可能忽略一些嫌犯或被告其实都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我手上一宗谋杀案,我代表其中两名被告。证据显示死者是在清晨5时死亡,但我的当事人在午夜12时就离开现场。如果我持一般想法就可能忽略,他们其实没有杀人。”他更加明白,如果所有律师都跟随公众的观感,那么无辜或者误杀的人就没有代表律师。到时最坏的情况不是坐牢,而是失去一条生命。

他也透露,在业界,处理刑事案件的律师不多,当中处理死刑案件的又再少一点;在死刑案件中处理谋杀案的少之又少,且都是非常资深的律师。一般律师入行时先从罪行较轻的案件开始培养能力,执业5至7年后才慢慢接手死刑相关案件。

因为压力大,一条人命在手的压力,同时处理多起案件就有多条性命在手的压力。又或是,当事人其实没有犯罪,所有证据却不利于他,辩护律师得一一突破盲点。又如前述,在高庭时必须使尽全力,否则一审罪成,接下来很难上诉成功,除非出现重大转折。

迪内许认为,社会从死刑慢慢过渡到没有死刑,终极刑罚从死刑变成30年终身监禁或无期徒刑,这些罪犯依旧逃不过最高刑罚。

辩护律师也有挣扎时

迪内许自认算是特例,执业迈入第5年已经处理很多死刑案件。他说自己幸运,一开始有机会跟着前辈处理死刑案件,那宗被警察栽赃当替死鬼的毒品案。所以他自我鞭策,接触更多重刑案件,有时甚至免费接案子,当作助人也从中学习。

工作中有压力,生活中的难处则是面对亲友质问,“为什么帮加害者打官司?”

他会从“嫌犯”、“被告”、“犯人”这几个名词解释起,就像前述,他在这段专访的开场白。

亲友接着会问:“你想想看,如果那个死掉的受害者是你的家人,怎么办?”

迪内许反问:“如果被告真的没有做过,而他是你的家人,怎么办?”

这些年迪内许开始无视这些质疑,不想工作被影响。他遇过很多案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被告,然后就在其中发现错误:伪证、替死鬼,或者根本不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发生的事。这是他支持废死的种种原因。

冤案可能发生,那?那些全国瞩目,证据确凿的谋杀案件,他又怎么看待?

迪内许认可案件非常凶残,也认同正义必须获得伸张,凶手必须得到法律制裁。但他认为,谋杀是夺取一个人性命,死刑也是。

现今社会还有杀人偿命,以眼还眼的态度;从心理层面,凶手接受绞刑正法,对受害人家属而言才算让凶手也经历至亲临死前受过的痛苦,事情才算有了结。

但是迪内许认为,社会从死刑慢慢过渡到没有死刑,终极刑罚从死刑变成30年终身监禁或无期徒刑,这些罪犯依旧逃不过最高刑罚。

【被人漠不关心的被告与被告家属】

死刑议题里,一些人物少被论及,譬如被告和他们的家人。被告的为人、背景在新闻报道中往往不被提及,人们通常无法得知。他们经历过什么,为什么最终会一步步走进被告栏?

拥有心理辅导背景的刑事辩护律师陈金玉发现,一些被告确实来自不完整的家庭,或者缺乏父母关爱。她负责的其中一个案件,被告是被领养的孩子,在新加坡犯罪后,哥哥不让他回家,处境陷入恶性循环。

迪内许也遇过很多类似的案子,他的顾客,那些涉嫌犯罪的被告不被家庭接受,无处可去,只好和那班朋友继续溷在一起。很多案子和被告生长环境有关,例如破碎的家庭、复杂的生活环境、同侪压力等。有些炼毒的人受过高等教育,非常聪明,最后受到金钱诱惑选择炼毒。从心理辅导角度,有可能他们从小缺乏父母的爱,需要从其他事物刺激来填补空缺。

受死刑影响的还有被告家属。迪内许认为,社会大众污名化被告家属的情况也很严重,最常见也最直接的说法是“你养大了一个杀人凶手!”这句话就像敲着家属脑门,告诉他过去20年都一直在培育一个杀人凶手。

陈金玉透露,一些被告确实来自不完整的家庭,或者缺乏父母关爱。

面对官司,被告家属起初不知该做什么

这些被告家属是迪内许的主要客户,他的经验谈,很多家属来自较低阶层,一开始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怎么做,还面对周围人们排斥。

举例,孩子成了凶杀案嫌犯,被关进扣留所7天,再延扣7天至扣留期满。这14天里他们的父母惊呆愣住,不知道要找律师。又或者,他们只会想自己的孩子没杀人,很快就会释放出来,根本不清楚司法程序,直到最后一刻才找律师,然后变卖财产来支付律师费。“他们会说,‘是,我的孩子会打架,但是不至于杀人。’”

我国设有法律援助局,但这些父母并不知晓。迪内许接很多免费案子,要不是在法庭上碰巧遇到找他帮忙,就是其他人介绍的。

技术上,被告面控后否认有罪,司法程序进入案件管理(Case Management),控辩双方必须提呈相关文件,待文件齐全才择日审讯。过程至少要半年,而这段期间被告不得被交保,只能一直关在牢里。

这段时间,只要上庭进行案件管理,焦急的被告家属会全员出席,这样就能看到被告。“否则他们得去探监,透过透明玻璃相见,用有杂音的话筒通话。”

被告家人不知道审讯前的程序,越等越焦急、挫败,甚至觉得律师一直拖延。“他们会说‘你要加钱,你说啦!’”迪内许无奈笑说,其实已经免费帮忙打官司了。他可以理解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案件最特别,但却不知道,我国的高庭不多,法官也需要时间排期。

再来,被告家属会以为聘请了律师,他们的孩子就一定会没事。他们最常问律师的问题就是“胜算多少?”可想而知,他们紧张担心,孩子的命悬在那。面对这种满心期待的提问,迪内许无法回答,因为他真的有可能输。

“我不能担保你的孩子一定会出来,我没有权力让他出来,我只能尽全力。我只可以答应你,我会尽100%,甚至1000%全力去帮你打官司。我们可以有信心胜出,但不能答应一定会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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