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店里选沙发，旧的其实还可以用，只是布料套难拆下换洗，量身定做的套子像紧身衣，好看但是难除下，两腿使劲夹住沙发，双手拉开拉链，还没褪下，腿一软，还原，干瞪眼，九牛二虎之力除下，洗刷一番，污迹难处，像锈铁。要装回去又是考验腿力手力的时候，吃饭时饭碗都握不稳，更别说拿筷子了，像得了帕金森症的病患。新沙发就是医生，可以治好手抖，饭粒不至于掉落满桌，汤匙送到嘴边时，汤不会只剩三分一，还得承受抿嘴偷笑的眼神。

老板同情我的苦楚笑着介绍新款沙发，说圣诞佳节享有优惠价，感谢主的诞生，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我欢呼。

闲谈中老板鼓励旧沙发送人，说可以帮忙载送，我想到安。他热心肠，好学，他的旧车顶严重腐蚀，雨天进水，问了价钱，他自己动手拆然后用防水布补上，让我惊讶不已。他联络了教会弟兄，有人愿意收下。几天后老板来电说要收30元运输费，直接打脸，之前我说有免费运输服务，天空变色，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不能怪谁，只知道以后不要太天真，以为处处有善心人。 安说好的，他给，后来问他是谁要旧沙发，他说不认识，也是别人介绍的，是赤贫人家。那一刻一股奇异的感觉流进我心，安微微一笑，眉毛一挑，很认真地说可以代付运输费。

安做事细心，但蜗速，常引来异样的眼光。我曾看他下午四点多时带着一个学生来到布告栏下，就地而坐，很有耐心地教导，手指着书页，反复讲解提问，语气柔和，没有丝毫不耐烦。当时我路过，看着背影，那是很温馨的师生图，明白了他为何总是不能准时完成任务。我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悄悄拍了背影，隔天赞他，给他看照片。看着自身背影，安很不好意思地低头，偷瞥我一眼，眼神极为羞涩，抿嘴浅浅一笑，再低头弓腰致谢，那是天使释放出来的善，出自最原始的本心，好像林冲帮助李小二一样，让人感受侠义心肠。

开学日就如战场，会议接力，关山度若飞，会议结束已经超过两点，我飞奔上办公室，准备另一个会议，却意外发现桌面有面包。正猜疑时，一个新进同事近身，悄悄说知道老师今天特别忙碌，没什么时间吃饭，特地买了面包暂且充饥，还道歉说食堂没什么东西吃，一脸愧疚。我感激万分连连致谢，好贴心的同事。他猛摇摆双手，像汽车雨刷，淡然笑说全是向老师学的，感谢之前老师细心教导，让他铭记在心。我哑然，感觉很温暖，犹如花园突然长出一株咖哩叶树，实在不知是哪一只鸟悄然播下了种子，我不过是在门前方寸之地种了水梅，日子长了越发茂盛，白天常吸引鸟儿前来栖息，为绿荫送来欢愉的歌声，还带来意外的收获。我吃着面包，享受着前所未有的温情，整个下午不觉得饿。

施比受更有福

施比受更有福这话不假，得人恩惠不一定会比施者快乐，有时候反而不安。

学校每两年就要对外筹款，一个校友联络了我。去到他家时，年轻的脸洋溢着笑容，亲切问好，刚离校，还保持热情，握手时可以感受他的力度，力度显示情感的温度，他是热的。他从钱包里拿出马币时，我注意到他的双手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痕，暗棕色的伤痕揭露他的灼痛，那是在邻国当马劳的艰辛，内心极为震慑，询问他时还不以为意，轻松说没事，一边念念有词说好像捐很少，不然再给点新币，从钱包里掏出新币，笑容可掬地给我。我望着尤索夫伊沙克（Yusof Ishak）头像的新币，第一次不敢接领人家的善款，虽然钱对我非常重要。我几乎是噙着泪哽咽着说够了，已经很多了，双手不停摇摆，这不是演唱会粉丝热情支持的摇手，而是极力拒绝一颗年轻的心，活力热情。我仿佛看到尤索夫伊沙克等开国功臣当年的艰辛，筚路蓝缕，极为曲折才换来一点慰劳，我却轻松拿走了他的血汗，于心何忍啊！他极力安慰我，老师你拿着，没事，我在新加坡当烧焊工人，工作时难免会出点意外，我现在好好的，不痛。稚嫩的脸上流露青春的笑容，但是，灼伤的那一刻呢？

回程路上，车子在昏黄的街灯穿行，我心中不安如潮水汹涌，望着车窗外，远处的山轮廓优美地起伏，山顶上电讯塔的红光，孤独地散发殷红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