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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3/2019
黄晓玲.女佣
作者: 黄晓玲

第一次看见我们暂放下手中的工作,喝茶放松的时刻,娜兹亚咧嘴笑了,但很快又低头继续干活。印裔同事玛尼友善叫她:“Kak Narziah, marilah minum.” 她腼腆地道谢,婉拒说有工作,不方便吃喝。

娜兹亚明白自己的身分,一个由清洁公司指派前来打扫的印尼籍钟点女佣,手脚勤快,办事俐落,是基本要求。此外,她必须赶在4点半前交差,在每周一次3小时的打扫中,她本来就无暇和我们建立友谊。

但人非草木,日子久了,一众同事渐渐习惯她的存在。她懂国语,有时不知谁说了一个笑话,我们跟着起哄,她手不停地工作,那眉梢眼角却是隐隐的笑意。当同事在储藏室搬动档案文件,她会主动上前帮忙。如此多做少说,脸上挂着笑的女佣,谁不疼惜?

然而有一天,隔座同事忽然对娜兹亚发脾气。她责怪娜兹亚在擦拭桌子时,忘了把一份重要文件放回原位,害她找了大半天。娜兹亚忙赔笑地说对不起。不料这更激怒了她,语气也提高了:“Lain kali jangan buat demikian, faham?娜兹亚马上收起笑容,点点头,转身做活去了。

我们看见了娜兹亚粗心、疏忽的一面,却没人追究她为何如此魂不守舍。她不是丢三忘四的人,也没有为自己的犯错解释,但脸上的阴霾不散。同事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事后反省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遂向她道歉。娜兹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没关系。

淬炼出勇气和坚韧

那天以后,娜兹亚变得更沉默了。无论走路还是工作,像担负一个隐形的包袱,神情沮丧,回避我们的目光。

后来,我们辗转从娜兹亚隶属的工头口中得知,当时她那在家乡的小女儿生病了,哭闹着要见妈妈。尽管有家人在照顾,可是血浓于水,远在异乡打工的娜兹亚知道后,坐立不安,每晚睡不安宁。因为惦记女儿的状况,导致她工作表现落后,频频出错。加上工作未满一年,无法请假,而她唯有在放工后躲进宿舍房间里,用手机拨打家的号码,往往要讲上两个小时才罢休。

听到这里,同事自责了:“是我不好。”工头却摇头甩手说:“大家都是做工的人,懂得工作时工作,感情和私事应摆在一边,不要影响工作。再说,谁家没有烦心的事呢?”

他说的都是硬道理,但试问谁真能面临家人出事时,仍心无旁骛地工作?我想起娜兹亚那天挨骂后背转身时的沉默,仿佛孤独地背向全世界。她道歉了,也不为自己的出错找借口,是因为知道即使说了也无补于事,还是她在捍卫自己的尊严?我们都是做工的人。娜兹亚的情况和我们不同的是,囿于种种束缚,回家的路,困难重重,那一时的无助感是可以理解的。

当我们不断地强化自己以适应这功利至上的社会,那渐渐流失的同理心和尊重,总会被弱势的一方唤醒。

可喜的是,娜兹亚很快收拾心情,恢复以往的效率,不多话,不讨好谁地默默工作。也许她明白,不管愿意与否,生活仍需继续。即使工作像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向她,也不能淹没铁一般的意志,那是人在异乡打工,日子淬炼出来的勇气和坚韧。

某个周日,我在汝来广场遇见娜兹亚和她3位同乡友人。她穿着得体,赭红色长袖衫,配黑色斜纹直筒长裤。她们来到广场的钟楼前,其中一人举起手机,4个人一起昂头微笑面对镜头,摄下开心的笑颜。不经意间,娜兹亚看见了我,隔着一道人潮,我们互相挥手招呼,并不走近对方,因为各有各的路向,不便干扰,就像一直以来,她在我们之间设下的界限,那界限有个不容侵犯的名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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