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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4/2019
【刻在墓碑上的故事】穆斯林墓碑工匠柯良泉,一凿一刻奉献大半生岁月
作者: 张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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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良泉数十年来风雨不改的在这个简陋的寮棚里工作,他的工作是孤独的,曾经有请过学徒,但都做不长久,如今他已经是最后一代了,以后也不会有传人。(摄影:本报 陈敬晖)

清明节来临,大家在祭祖扫墓的同时,有没有留意先辈们的墓碑呢?刻在墓碑上的碑文 ,除了讲述墓碑主人的生平事迹,又有其他什么含义吗?

柯良泉是马来西亚硕果仅存的穆斯林墓碑华裔工匠,而且已经做了半个世纪。他的店铺开在瓜拉雪兰莪的瓜雪桥大路旁小镇,而工作的地方则在马路对面一个隐敞的两呎高小木棚,若不是他带我们进去,外人是不会发现原来一尊尊的墓碑是出自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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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良泉每天都要穿过这片树丛,才能到达他工作的寮棚。(摄影:本报 陈敬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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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订单之后,柯良泉就会先把亡者资料写在家人选好墓碑上,避免拿错。(摄影:本报 陈敬晖)

柯良泉今年已经66岁了,从17岁起就做这一行,家族传承手艺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超过100年,不过也可能是最后一代,因为他已经找不到接班人了。

柯良泉的曾祖父从中国南来马来亚时,是在二次大战之前,当时南来的华人建庙风气盛,所以曾祖父南来后就做庙宇神像,也兼做雕刻墓碑。

“当时的华人靠海而居,瓜雪一带有蛮多家做墓碑雕刻的,后来渐渐没落,现在就只剩下我们这一家,也从以前做华人墓碑,改成做穆斯林墓碑。”

目前,柯良泉是全马唯一做穆斯林墓碑的华人。然而在工业化的今天,连墓碑也讲求效率与成本,马来人的墓碑也慢慢走向如华人墓碑般以大规模生产的石灰水泥墓碑,靠双手一凿一刻做出来的墓碑终究也将成为历史。

问到柯良泉,这工艺是不是只传子孙,不传外人,所以才会有五代传承的传统?他说:“不是这样的,只是现在没有人愿意做这么辛苦及孤单的工作!”

他说,以前曾经有个马来学徒,但也只做了两年就打退堂鼓了,之后就没有再收过徒弟,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有。

他回忆年少时,那个年代工作机会不多,中学时候就跟着哥哥在爸爸店里帮忙,当时有很多马来顾客,但他们不懂得雕刻爪夷文,于是就向顾客学习爪夷文,慢慢学习到基本所需要的文字,哥哥负责雕刻碑文,而他则负责凿石。

“我们做墓碑做了几十年,虽然不会看爪夷文,但墓碑上的字眼我们却很熟悉,所以有时一些顾客写了他们要雕的字眼字条让我们跟着雕刻,我们一看就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就会帮顾客纠正不合理的字眼。现在别说是华人,即使是马来人也没有多少人懂得看爪夷文,所以穆斯林都对我们这个老字号很放心。”

不但爪夷文难不倒他,连淡米尔文碑文也没有问题,除了做马来人墓碑,他也有做印裔的墓碑,刻的是淡米尔文。

“不过,现在很多印裔选择火葬,所以已经很少印裔来订制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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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良泉:这就是“石肤”,开凿时要看它的厚薄来决定,否则就很难把石头凿开。(摄影:本报 陈敬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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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接一个如万里长城般缺口,就是开凿时留下的痕迹,若若干年后这些活石又会”复活“。(摄影:本报 陈敬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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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布在山林里的黑石,开凿部分后就原封不动在留在那里,随著日子过去石头又会长回来。(摄影:本报 陈敬晖)

读懂石龄,凿开事半功倍

一门手艺走天下,令柯良泉兄弟在这个行业度过了数十个念头,然而令他们坚守这份工作的另一个原因,就是那稀有及独特的花岗石(Granite),俗称黑石的石头。

从英殖民时代开始,他们就开凿一座山丘的石头做墓碑。然而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百年过后山上的石头不但没有变少,反而会越长越多。

柯良泉说,这就是所谓的“活石”。这些花岗石常年饱经日晒雨淋,不但没有被风化,反而会不断“长大”,所以百年来不断开凿,石头也不见少,也因为这些独特的石头,令一些外国人如中国、印尼不惜千里迢迢来订制墓碑。

树龄可以凭树纹读懂,石头也一样有石纹可以判断石龄。阅石无数的柯良泉说,石头也有石纹的,可以从石头的“石肤”厚薄知道石龄,“皮肤”越厚就意味着石头的素质越好,也可以从“石肤”厚薄来决定凿开石头,否则就很难把石头凿开。

“每块石头只是凿一部分,之后再去凿其他石头,不会用完一块石头,所以石头可以再生长,大概一年时间又会长回来,如凿了5公斤的石,就会长回5寸。但因为这个山很多石头,所以也不会说石头被用完!”

虽然这是大自然产物,但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开采。柯良泉说,开采黑石必须向土地局申请执照,需要每年更新,执照费每年300令吉,执照是母亲传承给他,目前全马也只有他一个是用黑石做墓碑。

他表示,现在的墓碑都已经工业化,大量生产,价格便宜,但不耐久。墓碑通常是用两种石铸造──花岗石及石灰石,而大规模生产的墓碑就是石灰石,一旦墓地积水或长期日晒雨淋,墓碑就会裂开,而花岗岩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识货的人会特地订制花岗岩做的墓碑,价格虽然比石灰石贵一些,但耐久不需要修补,因为一旦墓碑裂开了,是不可以重做,只可以立一支柱,也不可以刻名字,所以还是有人选择订制花岗岩的墓碑。”

柯良泉所做的墓碑,介于300至700令吉,机器生产的墓碑约400令吉。

除了墓碑,店里也摆放了一些几乎已经失传的工具,就是石磨及石舂臼,都是他用双手一凿一刻做出来。这些用具也都是用花岗岩打成的,非常耐用,一个石舂臼就可以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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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墓碑非常简单,顶端圆形的是男性,女性则是尖形,儿童则是小形的。(摄影:本报 陈敬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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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良泉感叹,虽然花岗岩墓碑耐久,但价格比工厂大规模生产的石灰石墓碑来得贵,所以很多人都选用后者。但识货者还是会来找他订制,甚至有外国人专程飞过来找他订制。(摄影:本报 陈敬晖)

男女小孩,墓碑大小形状有别

华人做坟墓时非常讲究风水,但穆斯林则简单得多。柯良泉表示,马来人没有风水之说,立碑修墓也没什么禁忌,只是男女与小孩子的墓碑大小与形状有别。男性的墓碑顶端是圆形,而女性则是尖形。成人的墓碑大约3呎,而小孩则是1呎左右,超过8岁的孩子则使用成人的墓碑。

“做墓碑之前,需要先看地质。如果是干地墓碑可以短的,反之是湿地就要长的,因为湿地会使到墓碑下沉,所以需要用长的,否则日子一久就看不见墓碑。”

柯良泉原本是与哥哥一起经营墓碑店,但哥哥在12年前中风,无法继续做粗活,他必须揽下所有工作,包括雕碑与刻字。如今虽然哥哥情况已经好转,但也只能在店里帮忙接订单。

他每天的作业是用过早餐后,就会步行到小木棚开凿石块及雕刻碑文,一做就半天。而凿石工作通常是下午3时到5时这两个小时。在各种工序中,他认为凿石是最难的,找不到对的地方下手,石头是很难凿开,也是最考经验的工作。

“就好像开榴梿一样,只要找到纹路就很容易凿开,所以有时一天可以凿几块石,有时找不到纹路就一块也拿不到!”

黄金与石头,一个是天价,一个是无价,但两者之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必须要用钻石刀来切割。

花岗石是一种坚硬的石头,因此要在石头上刻凿铭文,必须使用同样坚硬的钻石,否则无法在石上刻下文字。

打趣的问道:“那你这把钻石刀不是很值钱?镶了钻石的喔!”

他笑说:“没有啦,只是一些小碎钻而已,不值钱的。不是整把刀都是镶钻石,只是刀嘴这里嵌入一粒小钻石。以前我都是跟一个中国人买的,一次过就买十多二十粒,一粒可以用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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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被人预定的墓碑,会先写上名字及资料,之后再雕刻碑文。(摄影:本报 陈敬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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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铁锤,一个铁锥,就是柯良泉雕刻墓碑的工具。(摄影:本报 陈敬晖)

找不到接班人,技艺可能失传

柯良泉的主要客户群是马来人,而马来人的传统习俗是葬礼必须在当天就完成,40天内必须圆坟,而订制、提取墓碑工作可以由家人来负责,然后再交给工人把碑立在坟墓上。尽管他给自己放4天的农历新年假期,但若刚好碰上顾客要在当天取碑,他也必须要开门做生意。

入行四十多年来,有没有遇过奇怪的事情?他说:“没有啦,每天都在做自己的工作而已,没有什么好害怕,也没有什么禁忌,来我们店订制墓碑的马来人也看到我们有安奉关公、祖先等,他们都不管的。”

在全盛时期,瓜拉雪兰莪有5家做墓碑的工坊,都是华人,在同一个山头搭建一间简单的小木寮作业,如今只剩下柯良泉还在做,其他的小木寮已经荒废或成为堆积杂物的地方。

柯良泉的作业工具非常简单,凿石头的铁凿与锤子,还有雕刻碑文的钻石凿子。一个墓碑从凿石、雕刻大约需要3至4天时间,结茧的双手印证了他在一凿一刻间度过了他大半生的岁月。

他每天早上带着工具去开工,傍晚若有雕刻好的墓碑就骑脚车带回来,放在店铺等顾客来取货。长年累月躲在小木寮里作业,甚至无法站起来,小木寮只有他坐下来后才能容身的3呎高度。

在他的小小工作间稍站片刻,就感觉脚上有灼热感,原来是泥地里的红蚂蚁爬上脚了,连忙跳开跺脚,用手把蚂蚁扫落,然而柯良泉却如没有感觉似的继续在木寮里敲凿石碑。

“没有蚂蚁咬你吗?”

“没有啊,也许有,都已经习惯了,几十年都是坐在这里做(工作),已经习惯了!”

无论下雨或大热天都如此,加上都是吃力活,职业病是难免,手部疼痛、肩颈酸痛是家常便饭。

他自己也说:“我也不知道可以做到几时,做得一天就一天,最后失传了也没有办法。”这是一个孤独行业,没有伙伴与徒弟,先不说手工体力活的工作,难以找到接班人,长年累月要窝在这个简陋的小木寮工作,没有人对话,如此孤单的工作有多少人可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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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良泉说,在雕琢墓碑时,必须在铁锥装上一颗碎钻,但并不值钱,几十块钱就可以买到一粒,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名贵钻石。(摄影:本报 陈敬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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