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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0/2016
魏雪仪‧ 因为山在那里
作者: kychia

起了一个清早,钻进央诚的厨房里吃早餐。拉达克囊饼,牛油和果酱配着她房子一样的背影,她在煎鸡蛋,油锅滋啦滋啦地响。揣着她从书页里撕下的地图,我们要到列城近郊山里徒步。临走前,她追出来,打开仓库拿出之前旅人留下的登山杖,“拿着,会有用的。”

手里揉着那张1997年的地图,巴士把我们放在三岔口。正午12时的阳光,穿过流水人家,不小心踩坏了一些青苔。还记得那样美丽的组合,农人/妻子/小孩/狗/树荫/午餐。农人饱饭后眼睛开始眯了,我们突然出现,大声问道:“Yangthang?”他们站起来,用手指向远方,再空中划了两个半圈。这个方向走,翻过两座山就到了。

离开村子以后,太阳越毒辣,风就越强。觉得自己被太阳和风试炼了。他们在打赌谁可以让我把外套脱下来。额头才冒出汗,风就吹干了。无尽的砂石缓坡,路径开始变得模糊。世界剩下天空,山,和背包里央诚打包的一块囊饼。

我尿急,我脚酸,我觉得热,我觉得冷,我口干,我肚子饿。每几步就问A:我们正在翻山吗?

可能是。

我们翻山了吗?

可能还没。

太阳渐渐不辣了,我变得安静了。傍晚6点钟,我们已经走了二十多公里,A转过头说:我们应该走错了,今天到不了Yangthang,还是往回走到刚才经过的那个村子过夜。

说是村子,只有两户人家。在深山里头,跳着石头穿过小溪和荆棘林,才看得见屋子。主人应该就是黄药师了。药师的脸很大,这样大的脸才装得下铜铃大的眼睛。家里正在装修,在一片狼藉之中,他们把最好的一间房腾出来给我们。


(图/魏雪仪)

晚上我发烧了。

背包里有防晒霜,护唇膏,隐形眼镜和发蜡。没有阿司匹林。

我躺在床上,全身滚烫,背脊开始发凉。我拉着A的手问:我会不会死?

不会。

我半信半疑沉沉睡去,醒来时拉达克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

我把手举在逆光里,光没有穿透手掌,影子和下巴都还在。

还活着,真好。

踏出房间,看到屋子的爷爷和孙女在狼藉里铺了一块毯子,爷爷抱着孙女,在阳光里神情适然,在一屋子残砾里热烟从茶杯里升起。

清俊纤细的药师的妻子把早餐准备好了。囊饼,牛油和果酱。

“我想吃清汤面。”

“应该不可能。”A一边掰开囊一边说。

临走时冯氏把打包得严实的囊饼递给我。

“Afternoon eat.”她说。

这是第二次我听见不太正确,却很温暖的英语。在来列城的石油卡车上,司机拿出毛衣,问我:You have?Up there very winter.”

不想他们把自己交出去离开桃花岛后开始搞懂了接下来的徒步方式。

每天都会在问路之后,农人抬起阳光染色的脸庞,指一个方向。手指在空中绕一个半圆就是一个垭口,垭口上有飘扬的经幡。分岔路上前人会在对的路上堆玛尼石,跟着便是。

翻上垭口,眼睛眯一下,远远就可以看见荒漠高原上沿着山谷融雪长出的白杨树,和挨着白杨树生根落地的村落。有时我们会狠狠地把背包甩在地上,看着前方一路下坡到绿州,高兴得又叫又跳,躲到经幡石墩后面挡风,缩着身子吃囊饼。

蓝的天灰的山白的房子,整个星期的徒步路上都没遇见其他的人。时代一把捞走了少年和小孩。

再多一两个星期就会下雨,杏和苹果都要结了。那时候,妇女们会到路边等待徒步的旅人,把他们接到家里吃囊饼,展示给他们那样苍凉其实就要空掉的村子。

我喜欢山。喜欢山里面住的人。他们每天都会被太阳晒到,那么大的山,他们耕一块田,就一块。后来药师的弟弟传了一张照片给我,他和他的新车,用他新买的IPhone拍的。他说他喜欢我的模样,我的速干衣和运动鞋都好看。我说他家的星星也很好看。

出于自身的自私与愚昧,我不想他们把自己交出去,也不想世界灌进来。只是他们正神情欢愉地,朝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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