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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1/2017
丘素薇·乡情.乡音(上)
作者: leongmk

祖母说,我们的故乡是在中国的广东省,宝安市布吉乡,是一个客家围村。

某年某月的某一日,祖父出了一趟广州,把在九龙城的一排10间店铺输了9间!祖母一气之下,趁祖父外出时,一把大锁头锁住祖屋大门,随着一位行走于广州与南洋之间的“水客”,也就是当时为马来半岛的殖民政府招募劳工的代理人,带着仅有的两个子女一走了之。在海上颠簸一段日子后,在雪兰莪的加影锡米山落脚。没想到这么一走,竟是一条不归路!等到她气消了,却再也回不了乡!

辗转间,母子3人来到一个传说中遍地黄金,位于东海岸彭亨州,一个以劳勿为名的村子。这是一个客家人为主的淘金村子。此地,就是我的出生地,也是客家人称为“胞衣迹”之所在。

远在一百多年前,澳洲人已在此开矿淘金。到此发财的,除了澳洲人,也有来自印度的雇佣兵,担任保安工作和扛抬金砖等粗活。当然还有马来人和印度人和无数中国南来的客籍矿工。其独特之处:客语是当地通行的语言。每种籍贯和族群,或多或少都会说客家话,少数在此做生意的福建人或在澳洲人家里当厨师的海南人更被同化成客家人,不谙本身的乡音。换句话说,在进入城里中学之前,我不曾接触其他籍贯方言。

对远在中国的故乡,祖母绝口不谈。问她为什么从不回乡探亲?她说:天迢水远,去哪里找一笔“水脚”(旅费)?当时年幼无知,无法想像祖母对有家归不得的无奈;对远隔千重山万重水的故乡的绵绵思念,岂是我们能体会得到!

问她可想念祖父,祖父回家看见深锁的大门,人去楼空,妻儿不知所终会有什么感觉?她马上寒着脸叫噤声。祖父是完全不能提到的人;我们甚至不知道祖父的名字!

马中两国建立邦交后,有回乡寻根的打算,看看当年被祖母锁着大门的祖屋是否依旧挂着一把大锁。最重要是要回去探问祖父有否南来寻妻觅子。结果因为不知道祖上亲人名字而不敢贸然动身。祖母的绵绵长恨直至今天不得了结。

回乡寻根的念头常萦心头。年老的邻里乡亲对故乡记忆不深;年少的一辈对故乡更是一无所知。有个惠州子弟竟然说他是非洲人!也曾远赴加影的锡米山,希望能寻得一点蛛丝马迹。可惜故人多凋零,无从找起。旅游香港时特地去到港九火车站,望着一列列火车,哪一列能载我回乡?也曾去到宝安市,这么大的一个城市,何处是儿家?

祖母乡音常存心头

儿时问祖母,当年和她同船南渡,留在加影锡米山的同乡,为何不见到访?祖母说:砧板有油蚁来溜,砧板无油蚁转头。搬来劳勿初期还不时有亲友到访,当看见祖母住的是小板屋,没油水可揩,便从此不见踪影了。

劳勿当时可是个闻名遐迩的采金地。矿工在深达百尺的地底下用炸药炸开岩石层,把含金的矿石吊上地面。终日在迷漫着浓烟毒雾,不见天日的矿井中工作,矿工罹患肺病是很普遍的事。父亲因而在40岁壮年病殁。

母亲随着一众客家妇女到远处森林开垦荒地种植胶树,十头八天才回家一转,捱得面黄肌瘦。从她们婆媳闲谈中,得知很多时候这些妇女是吃芋梗野菜度日。烈日下,锄头锄在坚硬的泥地上,竟会反弹上来,把手臂都震麻了。体力的消耗,加上极度营养不良,几口冷水灌下肚子后竟然会口吐白沫,差点昏死过去。同伴们从随身包包里取出几片姜,一点白糖,用冷水调匀灌进口里,略为休息后又拿起锄头继续工作了。这便是当时客家人所说的咬盐啜姜的捱苦日子了。

拿回家养儿活口的每一分钱都是所谓以牙缝中挖出来的。

从小我对客家人自称自己为“捱”,非常反感。为什么日子非捱不可呢?祖母说如果不想过苦日子便得勤俭。

后生(年轻)不爱钱,老来围菜园已经太迟了。原来当时只要砍些竹枝树干把想要开垦的荒地围起来种菜养猪,便是地主了。

祖母在言谈中对当年离家出走不无后悔。她说是她害父亲早殁。不久祖母也郁郁而终,而我对家乡的认知便在此停格。但是,祖母睿智的乡音却常存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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