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上学的早上，如果妈妈买的早餐是粽子，就要用桂格燕麦附赠的蓝色花边菱形小碟子来盛，再用家里唯二的刀叉吃。

我爱极粽子，端午包粽子的时节，家里都不煮饭的，我们就专心致志地一天到晚吃粽子。

妈妈喜欢直接就着粽叶吃，她说放进碗里太麻烦了。而我吃粽子一定要好好地把粽子从粽叶上刮下来，如果每个角在过程中都尖尖的，完好无缺，就会有一种中头奖的感觉，非常满足。

后来我对刀叉的迷恋消失了，改用小汤匙吃。

如果第一勺下去是咸蛋黄的话，就会觉得“今天一定是美好的一天！”但若是勺下去只有糯米，就只好用“苦尽甘来”来勉励自己。

和燕说起吃粽子的仪式，她说“我喝Milo的时候也一定要用Milo送的绿色马克杯喝。这样才喝得出Milo的味道。”

后来在曼谷每天都到一家小食馆报到，有一天餐后，男孩端出一个蓝绿色裹金边的小盘子，英文里这个蓝有自己名字，叫Teal，是从水鸭眼圈借来的颜色。

这样的蓝染在瓷上常常令人着迷，暗暗地在瓷面波光粼粼，像冷天气的海。比起世上所有的物质，石头和陶瓷最适合拥有水鸭羽毛的颜色了。好朋友婚礼上姐妹们被请求穿上这个颜色的裙子，青黄色的我穿在蓝绿色的裙子里，脸色更蜡了，波光粼粼，像鬼。后来我再也不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它属于矿物，不衬血肉。

器物专心地做好自己

水鸭眼圈的小碟子上放着一颗山竹，果肉已经被掰开，轻轻挨着暗紫色的果壳。男孩递上一支小叉子，说这个请你吃。

多久没有吃到山竹了，从前山竹是一大把一大把从果园里拿回来，上面还有状况外的黑蚂蚁爬来爬去。小孩子没力气掰开一颗山竹，就盘腿坐在地上，把山竹置放在大腿和地板之间，大力用腿拍下去，啪的一声，夏日就展开了。

而眼前的山竹，像水晶一样摆放在餐桌上，我才第一次不是兴高采烈，而是珍而重之地，一瓣一瓣把这样朴素慎重的心意吃下去。

刚搬家的时候，长辈执意带我去听了一个锅子的分享会，是好几千块的一个不锈钢锅子，煎炸炖煮只要这一个锅子就完成了。

分享会结束后，我心里有小小震惊，人们会喜欢这样一个锅子吗？我多想家里有很多不同的锅子。炒菜的锅，煮汤的锅，之前还买了一个煮豆浆的长柄珐琅小锅子。豆浆会假沸，还没煮沸就假装自己熟了，喝了会很难消化的。站在炉灶前守着一个正在冒泡泡的小锅子，觉得一辈子专心煮熟豆浆，锅子真好。

农历年前的日子，我很常到百货公司去看饭碗。我喜欢铁饭碗，但更喜欢陶瓷饭碗。上面描绘太多我们的愿望，直接写上富贵吉祥啊，还是描上大公鸡，一堆藤蔓都结上瓜果之类的。看了很多回，都没敢买，怕被妈妈念。

有一种薄薄的骨瓷饭碗，是掺着动物的骨灰做的，透着奶黄光泽的白，如覆薄冰的触感，但温润的光好像在说：放心，我生前可是一只强壮的牛呢，才没那么容易碎呢！而另一种厚的白瓷，很厚很沉，拿在手上白得泛蓝。是一种很不吉祥的颜色，惨白惨白，即使米饭装的再高，看起来还是悲怆。

曾经去一家很好吃的饭馆，灯光暖黄，桌布是厚实滑顺的红，一切都很好，但在腾出位置给新菜的时候，才发现餐盘是仿瓷的白色塑胶盘子。心一下就沉下去，失望极了，像个慎重地理了头发去参加婚礼的男人，脚上却趿着一双夹脚拖。

日子里面有属于面包的盘子，归属汤面的碗。

小器物都专心地做好自己，平常美好事物都有处安放，才可以好好地，吃完一顿饭。老家婆婆做米藏用的那个浅框大木板，还平平整整地贴着墙缝站着，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做米藏的人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