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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1/2017
卓振辉·主角/配角
作者: niki

朋友摇晃手中两张入场券,费尽唇舌,想邀我陪他去看一场由本地表演团体举办的慈善筹款音乐剧。他在我坐下,点了一杯凉粉冰后的一个小时内,不停鼓动我参与这项“如此有意义”的活动。

“不了,最近都很忙。”我说,用力把凉粉冰吸上一口。

“回到家已经疲惫不已,只想休息,哪也不想去。”下班时间,闹哄哄,餐馆里人来人往,大门不停被开启关上。朋友脸上一阵失落,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陷入像芝麻糊那般无比浓稠的罪恶感当中。为了安慰他,我打算告诉他自己的一些亲身经历,好让罪恶感有所消减。

“亲身经历?”

我默默点头。那时候,我还是中学生,学校决定开办一场英文音乐剧。某个下午,一位女老师找了一些同学在音乐室聚集,商量选角事宜。我挺欢喜的,因为也一起被叫去,满心期待演出角色。大家坐在地上,听老师在把音乐剧的主要内容说了一遍。最后,女老师清了清喉咙,神色凝重地说:一套音乐剧大小角色都举足轻重不可或缺,就算是演一具尸体也该认真演,竭尽本份。朝我们望望,那双游曳的眼睛最终锁定了我。

“我们决定了,就让你来演这个角色,没问题吧?”天啊,我心想,就知道没机会演重要角色。有些难过,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第二天,我们便投入排练。尸体在第一幕就出现了。帷幕拉开,便可以看见作为一具尸体的我,僵硬地横躺在舞台中央。有个女孩会激动地走上舞台,眼泪爬满脸颊抱着我痛哭:爹爹,你怎么死了呀!

音乐剧改编了灰姑娘的故事,剧本里我是灰姑娘父亲,在森林打猎,不幸被一道雷劈死,留下一位女儿灰姑娘在人间。

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扮演尸体有两大难处:第一,我得忍住不笑;第二,因为灰姑娘会一直激动地摇晃我,企图把我唤醒,所以身体也得跟着摇晃,要适度柔软不能过于僵硬,就算腰酸背痛也要咬牙挨过去,必须作为一具“称职的”

尸体而默不出声。如今想想,当时其实还挺难受,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无论我表现得如何豁达无所谓,内心里还是期望可以扮演有台词的角色。结果有一次排练,一位饰演士兵守卫的男生咬字不清,台词一直念不好,左盼右顾,老师见我孤零零躲在角落,把我叫去试念一遍,听了,还算满意,于是让我多添了一个守卫角色。可别提当时我有多高兴!总的来说,守卫角色我扮演得不错。有一幕我得走进一间房,向灰姑娘高贵的姨妈们宣读皇上圣旨。正式演出当天音响有些问题,随身麦克风音量不够大,许多观众根本听不见演员们的声音。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隆重其事开足嗓子,宣读圣旨响彻云霄,满堂回音,久久不散。后来有人说整个演出就我的台词听得最清楚了!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想来,依旧饶有趣味,回味无穷。

“一场音乐剧戏份不多,也不重,但由始至终,我都有一种台上小人物逍遥自在的感觉。”我说,“一开始我还会为角色介意,后来尽量把自己的角色给扮演好,成了我努力的目标。当时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偶尔卸下沉重包袱,在别人主场里当个无关紧要的配角,轻轻松松,也是不错的经验。”

“你还真看得开,”他说,“要是让我演尸体,肯定不乐意。”抿嘴笑笑,我耸耸肩膀,再次吸了一口凉粉冰。餐馆里依旧人声鼎沸。

“后来再没有任何当上主角的机会了?”

我想了想,“有的,是有的。不过不是在舞台上。”疑惑地,他对我眨眨眼睛。

那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同样是中学时候,一位商科班同学到图书馆寻找商业课本,结果遍寻不着。我刚好在附近,见她不知所措,便让她跟我把课本的名字和封面图案描述一遍。

我想了想,记忆所及,课本根本不在书柜上。图书馆正整理书籍,课本应该被放在角落一张桌子上。我领她到那里,拍拍桌子上积满尘埃的箱子,在里面翻动,马上把课本找到了。当时高兴极了,因为我找到与本身科系(理科)无关的书,她却找不到。好像赢了什么比赛,努力把高兴掩藏在心里,不让它跳脱在脸上。

打从心底无比雀跃

我不是图书管理员,只是一旦有时间,便会到图书馆走动、看书或纯粹在窗口发呆。于是渐渐的,我对图书馆的环境,书架分类,书籍位置的熟悉程度,大概除了图书馆主任外无人可比。学生管理员相反的,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常把书放在不相干的架子上。结果常常有学生抱怨找不了一些书。但其实书并没有失踪不见,只是要找也得花上一些时间。比如,有一次我发现《希腊棺材之谜》出现在“中国文学”的架子上,《射雕英雄传》出现在“数学参考书”的架子上,着实吓了一跳。

身为常客,我毕恭毕敬把书放回原来架子上,并按种类次序重新排放。这份差事让我很有满足感,有上瘾的趋势,以至于毕业最后一天,放学后我哪也没去,就到那里去和它进行别具风格的告别仪式————我下定决心把“翻译文学”的架子进行一次大型重新编排。为此我首先把书全部抽出,放在地上,接着按作者名字开头顺序排放回去。那天风扇没开,空气闷热,胸前背后汗水湿透,一个人独自进行整理。一小时后,成效不大,放眼望去,还有一大堆书堆得如一座小山。

这时候主任要下班,图书馆得关门了。匆匆忙忙走出图书馆,留下那一堆有待上架的书堆(3个月后回去看望,那堆书竟然纹风不动原地摆着,像祭祀的人忘了点燃该焚烧的纸钱),我在大门前转身,看向那像一座座大型屏风整齐排开的书架。

光阴曾在这里无声流逝,伴随窗口倾斜的阳光和偶尔书架另一边的细碎脚步声。曾以为有人会拿起我手里同样的书,翻阅,借去,最后只有自己名字在借书卡上单调重复了好几次。我把右手五指贴合,放在额头,像个退伍军人对它们敬礼。再见,我要离开了,要记得我啊。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听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你是说,在图书馆里,自己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主角?”

“大致上是这个意思吧。我从来不是管理员,却总是履行管理员的职务。像个守望灯塔的老人,有船家靠岸问路,给出指引,不让他们在茫茫大海中迷路。这助人的方式如此平凡,如此轻微,却也让人打从心底无比雀跃,欢天喜地,像执行什么重要任务似的。”

他笑了起来,“不管是主角,还是配角,都总有自己的分量和责任,”然后再一次把入场券拿起,诱惑似的晃两晃,“偶尔当一回观众,在台下为别人的故事呐喊喝彩,伤心流泪,也是一种暂时忘却自己的方式,不是吗?这样的角色,不是比当个守卫什么的更加轻松愉快?”

我看着他,想了想,他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就去一次吧。”他用力把我的手掰开,把一张入场券塞进去,“主角,配角,不是所有人都会扮演,但观众这角色,绝对是你我的拿手好戏!”

我看着手中的入场券,抬头再看看仿佛脸上闪烁着琉璃萤光,兴奋无比的他。

“好吧,如你所愿,就去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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