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於太平洋西南端的岛国纽西兰，因与大陆隔绝，曾经是一个几乎没有哺乳类动物的国度。那时岛上还没人类的足迹，唯一的哺乳动物是蝙蝠。我们今天在那里看到的许多物种，包括牛、羊、马、猫、狗和老鼠，都是七八百年前人类移居该处後引入的。岛上甚至没有毒蛇！

那里的植物，近80%不曾在其他地方出现过。树木也与其他温带地区的不同，大部份的纽西兰灌木都不会在秋天落叶，所以看起来就像热带雨林般四季常青。岛上最珍贵的物种，还包括各种各样稀有的鸟类。外人最熟悉的，或许要数奇异鸟（kiwi）了。事实上，奇异鸟还不是那国度最罕见、最稀少的鸟。

这个载满珍宝的国家，去年7月却向世界公告了一件史无前例的事————2050年以前，纽西兰要消灭境内所有的老鼠、鼬鼠、袋貂等外来的掠食动物。这些掠食动物失控的数量，已严重危害当地原生物种的生存。数百年来，40%的当地鸟类已经消失。

为了保护濒临绝种的鸟类、蜥蜴、植物，这奇异国度正倾举国之力，向鼠辈宣战！

在纽西兰，外来掠食者与原生物种之间的衝突，已达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严峻地步。各式保育行动越来越积极，数十年间，纽西兰岛上划分出了森林保留地，设立了很多功能不一的保育区。

然而保育需要经费，很多时候，单靠国家与基金会拨款并不足以支撑所有的保育开支。於是，灵活的纽西兰人开始想办法自己筹募经费。除了向大众灌输保育观念，其中一样常见的自救方式是寓教於乐————让参观者边遊玩，边消费，边保育。

故事，要从800年以前开始说起。

那时期，纽西兰最生机勃勃的物种是鸟类，但好些鸟都不会飞。因为它们没有太多天敌，也因为遍地是食物，翅膀都一一退化，只能在陆地上行走。其中数量最多的一种无翼鸟，叫恐鸟（Moa）。这鸟站起来足足有3米高，除了骨骼与化石證明，初到岛上的毛利人也留下了这样的记述。

那时最大的掠食者是一种叫哈斯特的大鹰（Haast's Eagle），它的体型虽不如恐鸟，却因有著强而有力的爪子，能一把抓起地上行走的恐鸟撕食。哈斯特大鹰常在空中盘旋，视力极好，只要看到地面有食物，就迅速俯衝而下。时间过去，地面上存活的鸟类逐渐改变习性成为夜行动物，好躲避它们的猎杀。

人为的鼠祸

威灵顿蒂帕帕（Te Papa）国家博物馆就有一大间展览厅，用模型、化石和动画专门展示人类抵步以前的这些故事。今天，不论恐鸟或是哈斯特大鹰，人们都只能从骨骸化石中去揣想它们的样子了。它们已全部灭绝。动物学家估计，至少有30种无翼鸟已经消失，而奇异鸟是仅存的无翼鸟————这就是它珍贵的原因。

最先大量抵达纽西兰的是毛利人，其後是欧洲殖民者。每一次的迁徙，人类都带去了各种家乡的动物，有的充作食物，有的为其皮毛，有的不过是宠物，还有无意中跟著船只偷渡进去的鬼祟老鼠。今天纽西兰鸟类最大的威胁————袋貂（possum，又称负鼠），就是殖民者当初为了发展皮毛工业而带过去的。这一带简直一发不可收拾，80年代，纽西兰全境有约7千万只袋貂。它们非常危险，除了身上可能带有感染牲畜的致命病菌，还大量啃噬树根与果实，破坏农作物，咬断电缆，吃掉雏鸟和鸟蛋。

目前纽西兰估计仍有3000万只袋貂。“We love to have possum，”纽西兰人会这样自嘲。这就是纽西兰向“鼠”宣战的基础。

保育区範例一：Zealandia 西兰蒂亚
围起来的500年，让雀鸟飞回威灵顿！

“要怎样让已离开的鸟类回来呢？”

“建一道围墙，把掠食者都赶出去好了。”

这就是Zealandia（西兰蒂亚保育区）构想的由来，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

纽西兰首都威灵顿是一座海港城市。这城市却有一块225公顷的森林，週遭被8.6公里的篱笆围著。那就是世界上第一座全面被围起来的生态保育区西兰蒂亚。里头除了有原生植物，还有一条流经该市北端的Kaiwharawhara河，以及兴建於19世纪70年代、20世纪初的高低两座水坝。目前水坝已停止运作，只充当威灵顿的後备水源。

因为有山有水有树，数百年来，那里本就是野生物种的乐园。只是因为袋貂等掠食物种的失控，毫无防备力的罕有物种大量减少，鸟类也移居他处。围篱的构想在1993年提出以後，计划发起人就喊出了这样的口号：让雀鸟飞回威灵顿！

建好了围篱，就是把掠食者们赶出去的时刻了。管理员们先在掠食者身上装追踪器，直捣它们的老巢，又用各种陷阱和诱捕器缢杀。西兰蒂亚的官网上还仔细列明这样的纪录————1999年11月，园区内的最後4只袋貂被除；12月，最後一只刺蝟被捕；2000年，最後一只野兔被杀，清理行动正式完成，整个225公顷的土地宣告“安全”，雀鸟们可以回来了。

园里并无太多人为建设，它也不是一座应有尽有的植物园或飞禽公园，园区负责人只希望，能将西兰蒂亚恢复到500年前的威灵顿生态系统。他们小心地移入了18种当地野生植物，并在某些地方竖立告示牌，提醒人们那里可能有哪些鸟类或蜥蜴出没。

今天遊客进入西兰蒂亚，必须先经过两道关卡。推开第一道铁门，进入一个像铁笼子的空间，确定身上或随身包内没有老鼠、猫或其他动物，才能推开第二道铁门踏入真正的西兰蒂亚。

园里有自己的导览员，他们多是住在威灵顿的志愿者，平日也爱到这里休閒和健行。带著我们入园的导览员Shenagh Gleisner亦是志愿者，她一边讲解园区的历史，一边提醒大家留意週遭的动静，一声极为平常的叫唤，也可能来自世上最罕有的鸟类。Shenagh女儿的婚礼就在这片湿地上举行。

围篱策略奏效，成功把掠食者都挡在了门外，会飞的鸟行动倒很自由，可自行来去。但掠食者不在，雀鸟没有天敌，就安心在此下蛋、繁殖。开园至今，图伊（tūī）、卡卡鹦鹉（kākā）、纽西兰木鸽（kererū）等鸟类先後飞了回来。好些脆弱的鸟类如北岛鞍背鸦（tīeke）、金翅（hihi）、斑点奇异鸟在此地的数量也有所增加。

“这里的奇异鸟本来不到40只，现在已增加到约100只！”Shenagh兴奋地说。但我们没能见到传说中的奇异鸟。因它们非常胆小，昼伏夜出，一天要睡20小时，也许得参加西兰蒂亚夜晚的导览行程，才有缘一见了。

西兰蒂亚观鸟方式建议

1.停下脚步，坐下，等雀鸟走来。
2.闭上眼聆听。你会听到卡卡鹦鹉在嚼树皮、北岛鞍背鸦在呼叫同伴、雏鸟哔哔哔地吵著要餵食…………
3.向上看，别说话。有的鸟正停在你头顶的树枝上。
4.聆听警讯。若发现鸟群忽然惊叫，那很可能是大型鸟类如海鸥、猫头鹰（ruru）或是猎鹰（karearea）来了。
5.理解雀鸟的脾性。
6.尊重雀鸟，给它空间，别靠太近。

西兰蒂亚围篱

西兰蒂亚围篱全长8.6公里，高2.2米。由3个部件组成：拱顶、铁丝网、地下挡板。拱顶是为了防範掠食者爬入，地下挡板则深入地底40公分，以阻挡会挖洞的掠食者潜进。

以下是掠食者与它们所能弹跳的高度，你或许会惊讶，跳得最高、最危险的掠食动物，是猫。

艳蓝南秧鸡

西兰蒂亚某些区域设有额外的小篱笆，用来防止南秧鸡（Takehē）走失。雄性南秧鸡非常容易辨识，它们的鸟喙是鲜豔的红色，头部至胸前呈绿色，背部则是鲜豔的蓝色。1898年，它们曾被宣佈灭绝，不料1948年又重现影踪。它们行动笨拙，不太会飞，所以易被捕食。

2007年忽然暴增的白鼬，就导致它们的数量在几个月间少了一半。在西兰蒂亚，它们是最稀有的鸟类之一，目前不到300只。

保育区范例二：Rotorua Zipline罗托鲁瓦滑索计划

森林飞狐之旅
横空滑过的保育路

在纽西兰北岛中部，一个唤作罗托鲁瓦（Rotorua）的市镇有一处丹西路（Dansey Road）风景保留地，里头架设著全国唯一的原始森林“高空滑索”（又称Firefox飞狐极限运动）。然而虽说“极限”，却不见得非常惊险，仅仅是因为滑索架设在树冠上；也基本不耗费体力，因为滑索就像秋千，托着你稳稳当当地滑过半空。你需要的仅是向下张望的勇气。

2012年以前，丹西路那一片原始森林热闹非常。这指的不是别的，恰恰是肆无忌惮、无恶不作的袋貂与鼬鼠。每到夜晚，这些掠食者就群起攻击林子里的脆弱物种，疯狂乱窜。眼见奇异鸟等稀有物种越来越少，政府与保育人士展开了猎杀行动。他们在森林内设下了1100个陷阱，外加人手击杀。虽有些成效，但劳力捕捞依旧不敌掠食者们强悍的繁殖能力，他们只清理了50公顷的范围。经费的不足，也让行动捉襟见肘。

于是在2013年，园区想到了一个双全的点子，既可让公众亲近原始森林，又可赚取保育经费。那就是Zipline高空滑索计划。这一趟森林飞狐之旅全长1.2公里，需时3小时。途中将经过6段滑索，2段空中吊桥，以及数座树冠平台。最有代表性的一座滑索平台，架设在巨大的千年老树上，高度达22米，长度达220米。滑索底下是浓密的原始丛林，凌空滑行的时间似乎长得足以思考人生。

滑索只是行程中的一个噱头。最有意义的，是导览员与滑索教练会全程讲解森林生态的运作，提醒哪些物种值得留意，哪些声音应该珍惜。林子里还布设了看板，展示这些年来保育的方向与道具。

目前清除掠食者的行动持续进行，部份靠滑索之旅的经费补助，他们已清理过500个足球场大小的森林面积。

2016年，少了许多袋貂的啃食，树苗开始重新生长，鸟类与蜥蜴也增加了。他们计划在2017年全面清理罗托鲁瓦东面剩余的森林。

今天，滑索活动由Rotorua Canopy Tour这家机构承担运作。森林体验者被分成小队，每队最多只能10人，由两位滑索教练兼导览员陪同，在树冠上的所有行程都绑着安全索。

自动诱捕器

2011年，几个年轻人以这个“好自然”（Goodnature A12）自动捕鼠器赢得了纽西兰年度最佳设计奖。它能装在树干上，用肉桂或大蒜汁等香味引诱袋貂前来觅食。一旦袋貂将头伸进装置里，便会触动气瓶机关，高速射出的气针将立刻使其毙命。这设计解决了政府保育人员之前用毒药对付掠食者们的争议。Zipline滑索计划募得的部份经费，正是用在这样的工具上，目前是最有效率的捕鼠器。

保育区范例三：Redwoods Treewalk夜探红杉林

看现代设计与大自然的巧夺天工

对纽西兰人而言，“100%的纯净”（100%Pure）的口号内涵很深。他们指的纯净，并不仅止于一样东西的原汁原味。罗托鲁瓦的Whakarewarewa森林，就长满了从美国加州移植过来的红杉树（California Coastal Redwood）。

那是1901年的事了。因应国家发展，建筑材料紧缺，当时的纽西兰政府远赴加州，用极为昂贵的价格买来了一百七十多株加州红杉树，逐步分析生长习性，选择出最好的品种大量翻种。它们是世上最大的树，很适合充当建材。起初它们分散移植在12公顷的罗托鲁瓦森林中，最后活下来的只占6公顷。今天，这批活了116年的红杉树早已繁衍成林，且因为禁止砍伐，而比许多百年大树更显粗壮。被列为保留区以后，它有6条观光步道供人们休闲赏树。其中最大的一棵，高逾72米，直径达169公分。

2016年1月，红杉林有了新的卖点，一条总长达553米的空中吊桥在百年红杉间串了起来。它一共有23段，连贯起22株红杉树，最高达12米。为了保护树身，保育员煞费心思，设计出22个自由伸缩的平台踏板，以不妨碍这些大树干的生长。

今年，这片红杉林又有了新的观赏方法————夜探密林。每天晚上6点开始，林子里会有独特的灯光秀。来自英国，却在纽西兰落地生根的环境设计师David Trubridge巧妙地利用地形，在枝叶间架设环保型的LED彩灯，于是人们在漆黑的吊桥上走动时，就能欣赏与白天不同的景色了。请想像这情景：在浓密的森林里，吊桥上只有极为有限、看到自己脚尖的照明，耳边更只剩虫鸣与风声，一个转头，眼前凹地却忽然闪著无数萤绿色的斑点。以为真是萤火虫呢，定睛一看，却又忽然灭去。再看，灯光缓慢飞行，时而倚著树干盘旋而上，最终如雪轻轻覆地。

有时候柔和的紫灯也会打在巨大的树干上，树皮纹路纤毫毕露，那是林子里最大的红杉。又或者两盏彩灯静静在银蕨间交错，植物的轮廓悉数彰显，因为只有节制的灯光而没音乐，那体验异常震撼。别忘记也抬头看看天空，在那纯净的国度，银河并不罕见。

David Trubridge的拿手好戏是灯笼设计。走在吊桥上，可留意枝干上挂著的30个镂空松木片灯笼。它们一个个像硕大的鸟巢，有的勘比一台轿车，在黑暗中透光。人为的装置艺术，居然与自然森林搭配得如此和谐。

【结语】

游走在纽西兰丛林，聆听着在地人的保育解说，常为眼前之美而心生赞叹。偶尔却仍会升起疑惑：以暴易暴，把掠食者杀光，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只是，看着那些骇人的数据，保育的成绩，我也常常只能静默。

近几年，猎杀袋貂与猫鼠的行动也曾引发争议。于是保育人士积极研究各种更人道的方式，以求降低捕杀时的痛楚，也禁止使用对环境有害的毒药。站在巨大的现实面前，过客恐怕没有草率质疑或下判的权力。2050年距离现在还有33年。也许我们有机会等到那扑鼠行动的结果，也许并不。但在漫长的时间中，他们也可能会找到别的路，达致更好的生态平衡。且让我们继续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