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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4/2018
沈明信 ‧ 【逆旅人】拜人,拜神
作者: kychia

泛舟恒河,看人间几许。

清晨6时许,天色已经大亮,却迟迟未见太阳。船夫的桨划得特慢,这来回一里的水路,像是可以划上一辈子。而事实上,这名脸色沉重、双眼茫然、未曾展露一丝笑靥的黝黑汉子,也确实划了一辈子。

河道不宽,河水不急,一边是庙宇和旅舍陈杂,浓俗的凡尘浊世;另一边是寂寂沙洲,荒凉白色沙丘绵延天际,那是印度独有的哲思:风华正茂的王子把王城、妻儿施舍给上门乞讨的乞丐,从此流落山泽苦行──我们都从繁华似锦慢慢踱向孤寂荒凉,然后回到原点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城的这一岸,一群祭师在长长的河阶上列队奏起欢腾的鼓乐,回荡在双眼可及天际水线,当乐声有按捺不住的激情骚动,太阳就从对岸升起,来得迟却升得快。一轮红日在万千朝拜中冉冉升起,一瞬间就跃成金光四射的火球,镕金映水。

恒河的日出是美的,难以言喻的美。

我们这些外国人乘着廉价航班、花点小钱,就可以像个贵族一样让人划着船遨游恒河,或在船上放水灯祈愿,更多是漫无目的地拍照,一边想着待会儿要赶回酒店吃早餐,然后赶往下一个行程。

来到印度,却又与印度擦肩而过。真正的印度,是划船的船夫,是岸边大力摔洗衣物的妇女,是排着队等着剃头祈愿的老先生、老太太,是扛着一箱箱蔬果踩在满街牛粪的摊贩。我们与这些形形色色的印度人被置于同样的场景,却在光影中漠然交错而过。印度是印度,我们是我们。

远处一缕轻烟袅袅,又有一个生命在此结束,焚化成烬。相比起许多印度教徒拼尽一生梦想死在恒河,烧灰入河,魂神归于天国,为此不惜千里而来,我们带着游客的肤浅和庸俗,更像是对圣城、圣河的玷污。所幸的是湿婆神没有讲究,恒河没有讲究,那些靠着外币美金过活的印度人更不讲究,我们为此享有一掬光阴,在此逐浪成沙。

曾有印度朋友告诉我:此河乃圣洁的三界之水汇聚而成,河水永远洁净。任人与动物在此洗濯垢污,此水仍是洁净。

不信,你装一瓶子河水,带回家中放置半年,会惊然发现瓶中的水一点杂质、沉积都没有。

话是这样说,坐在船上,看那河水全长着浊绿色的水藻,大家连碰都不敢碰,更别说如同岸边的信徒,迎着晨光以此水沐浴、洗脸、刷牙。

我们自己,又有多干净呢?

突然有了答案

唯一可以证明的,是人比神更有力量。在我们游恒河的前一日,法国总统马克龙访问印度,莫迪隆重接待至瓦拉纳西,满城皆是军警,挤得水泄不通。配合法印外交盛况,恒河为此“重兵封锁”一日,让两位领导人得以不受闲人干扰,独占恒河之美。

我们翌日来访,完全可以感受到这股法国旋风的威力:四处皆是莫迪与马克龙把臂合照的看板,比湿婆神和帕尔瓦蒂贤伉俪的画像还多;对岸的沙洲插满了法国蓝白红三色国旗,迎风飘扬,直让俗人生起俗念,想在沙上摆卖法国咖啡与法国面包。

最神奇的是,河面上和四处的河阶皆不见垃圾,可见印度政府花了心思整治干净,以接待外国贵宾,湿婆神平日都做不到的事,人做到了。

所以,恒河之水为谁洁净?为人,为神?

人在世上苟活,求个三餐温饱、平安度日,是要拜神,或拜人?

我们弃船而去,在拥挤的人潮遇到盛装打扮的苦行者,卷曲长发、满脸白灰,手提三叉戟,盘膝而坐,一袭橘红色的道袍直刺人眼。你兴致勃勃举起相机要拍照,他身旁的助理马上吆喝着请你付钱捐助。

神也,人也。所有的问题突然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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