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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4/2018
魏雪仪 ‧ 【我的人间观察报告】我会剪线头
作者: kychia

初中假期,初长成的人就顺着河流,觉得可以开始工作。从一份,嗯,像American Beauty里面的快餐店侍应一样,比较不需要负责任的开始。于是我们在镇上一家制衣厂里负责把衣服的线头剪掉。我生性邋遢,衣服上的线头,杯子底部的价格标签,都可以在用了好几年后,都如风中残烛那样摇摇摆摆地挂在那里。

忘了那一次的假期打工,有没有让督工满意,只记得她似乎更不满意女生们(更准确地说是女工们)工作得十分嘈杂。“不准再聊天了!”督工阿姨严厉得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小镇上的这家小制衣厂出品的衣服都非常的无聊。在生活匮乏的年代,这些出口到国外的衣服一点都没有让我们感到惊喜。只是那个尺寸,无聊的小格子衬衫一摊开,腰围从南到北,遮出一大片阴影,像一条巨大的鲸鱼搁浅在桌案上。

“一定是卖给美国人的,他们最喜欢格子衬衫加百慕达短裤了。而且他们太喜欢吃汉堡了。”

其实哪里有见过美国胖子呢,大不了是零星几个,坐在青红铁皮老巴士上,要去国家公园(喂水蛭)的外国人。

我其实很喜欢剪线头用的大桌子,是向着人倾斜的大桌案,可以把一张建筑师的绘图啪一下在桌面上展开来,对世人说,我要在制衣厂对面的小空地上,建巴别塔!

没有线头剪的时候,阿姨安排我们烫衣。我们要在这些百无聊赖又意兴阑珊的格子衬衫的领口和袖口内侧,烫上一层带胶质的不织布,这样这些正在打盹的胖子,看起来就会像有人从空中拉他一把,显得精神一些。

烫衣是一项非常艰难的任务。你必须把不织布有胶质的那一面熨烫在衬衫领子的内侧,但我们常常会把不织布熨在领子的外面不然就是黏在熨斗上。

呃,现在想起来,督工阿姨那时候对我们应该是不太满意的。

命运窒息的味道

制衣厂像一个巨大的转动的引擎,每天早上8点,我们带着自己的水壶,像齿轮一样镶嵌到系统里面。厂里面99%的女工和1%负责装卸和运输的男工。在混沌湿热的午后,爱莎一脸暧昧地走过来,压低声音地说:脚不要打开,别给他们看了。

我们穿的明明是及膝的裤子,愣愣地看着她笑着走开。爱莎的年龄比模样年轻,除了食物和男人,其他的她都恹恹提不起兴趣。一只笼子里可爱的小鸟,因为知道了自由的不可能,就预先厌烦外面的世界,我突然嗅闻到密室里一种模糊但窒息的命运的味道。

这份工作有时也有趣的,我们交出去的东西,总会抵达一些人的手上,那堆得像山那样高的,督工阿姨说会出口到B Gok(美国)的黄色格子衬衫的主人,他们一定不知道关于这件衣服的生成,是在一个通往国家公园的小镇上。这个小镇钉在地球的腰带上面,四季溽夏,衣服上也许还有他们额际手心滴下的汗。而当他心满意足地买下这件衬衫的时候,有人更早地认为这件衣服实在不怎么样。

我记得假期结束后,我骑到工厂的那辆新的变速脚踏车被偷了,从阿草的脚踏车店用350块买来的,打工赚了200块,爸爸笑说这份工还倒贴了100块。

后来的日子里,剪线头和熨烫领子这样的技能都无法学以致用。剪线头这项技能,大概适合用来应征修剪行道树这份工作吧,那些从修成蘑菇形状的矮仙丹上新长出来的枝桠,真的很像线头。

开学前几天,傍晚走出工厂第二天将不再回去,像迪士尼里面扮演小飞象的人,在没人看见的角落把玩偶装脱了。变速脚踏车没了,骑着隔壁邻居给的全黑菜篮车回家。和雁的脚车并排骑在回家的小路上,我们一下子就用即将开学的玩笑话驱走爱莎的玩笑带来的郁闷,身后是一波又一波穿着黄色格子衬衫的男人,一边吃着汉堡,一边像海一样把时代广场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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