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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4/2018
炭窑重生谱写新传奇 ‧ 马登红树林炭秘
作者: kychia

早年,从乡区到城市,家家户户都以炭生火,现在用的是煤气桶,而日益普遍的电磁炉、电热柜、电蒸炉、电烤箱等,早已入驻平凡百姓家,让人感觉煤气也抵不过岁月冲击,木炭更不可能生存下去了。

事实恰恰相反,告别传统厨房,物以稀为贵,木炭反而跳出框框,变成让人缅怀的过往。今天,且从北霹雳马登树林沿岸建起的炭窑开始,去走一趟炭与生命交接的旅程,看炭的生成及命运,会让我们体会多少的人生真理?它究竟在我们的人生中扮演什么角色?

整个马来西亚有51万7575公顷红树林,当中33万1620公顷(64%)分布在沙巴,另8万6258公顷在砂拉越,余下9万9697公顷在西马。而马登得天独厚,不只独占西马4万288公顷红树林,更是公认全世界管理最良好的红树林保留区,是推动十八丁转型为高质“黑金炭”产区之关键,其经济价值比重也因此快速攀升。

霹雳州森林局在马登红树林的一项研究报告中曾提及,2010至2019年间,炭窑和海上养殖业提供生产价值估计高达5276万令吉,累积周边产品和捕鱼相关行业,这座红树林的生产价值高达11亿200万令吉。

夕阳产业再迎春天

在这座红树林沿岸,曾经让人觉得必遭时代淘汰的炭窑,撑至1990年代还有316座“幸存”,但到了2010年,却不减反增至489座,发展至今似乎已破500座。

依赖红树林生存的新旧炭窑,依据红树生长范围遍布北霹雳的甘榜柳、淡不落、双溪吉隆、直弄、瓜拉牛啦和十八丁等,只是十八丁最具特色,炭窑就有366座,使之形成国内最集中、最大规模的木炭生产地。在这里就可清楚看到:炭窑,已如浴火的凤凰般,重生了!

今年42岁、毕业于理科大学的蔡祺勇,原在上市公司担任营运总监,2003年毅然放弃高薪返回十八丁协助打理家族的炭窑时,就已意识到炭的功能不只限于传统的厨房起火烧饭,现代科技从炭里发掘的有机物质,已强化其在各个领域的实用价值,这些都足以让制炭业起死回生。

“很多人说这是夕阳行业,我那一年决定返乡接手家族的炭窑时,任职的上市公司不看好,给予一年无薪长假,好让我先试一段时日之后再决定,现在已是2018年,我还在这里,因为我真的看到它的前景。”

蔡祺勇接手的泉成炭窑厂,在十八丁区内已近80年历史,由祖父辈创业经营五十余年后,交到他父亲蔡招成和叔叔蔡招安手上。泉成炭窑厂沿着小河设立,单是小河两岸的炭窑就约有50座,泉成只是其中一家炭窑厂,蔡祺勇接手后仍在延用小河进入红树林,把砍下的红树木桐运送到厂房,再以近百年传承下来的技术建窑制炭。

泉成炭窑不只是一座传统的制炭工厂,到了蔡招安那一代,就已形同炭博物馆的专业导游,还有专人讲解制炭流程、回答访客提出的问题。蔡祺勇接手之后,炭又有了新的生命力,周边产品如清洁剂、防蚊剂、手工皂和炭酸醋等,陆续以现代包装登场,除了强化炭窑作为休闲旅游的卖点,各式各样的炭保健品,也间接打开人们对炭的功能知识。今日,一些有意开拓保健品市场,准备自立品牌的个人和公司,也走入十八丁炭窑取经,希望研发的项目包括美容、化妆品等。

这些年来,蔡祺勇也曾尝试以上市公司担任营运总监的实战经验,改变炭窑管理和生产线,但最终还是决定保留传统,延续上一代传下来的人工生产技术:“炭窑因生态旅游成为观光区之后,古老的技术反而是卖点。”

蔡祺勇本想以现代技术改变炭窑管理和生产线,最终还是决定保留传统,因为当炭窑摇身一变成为生态旅游的观光区后,古老技术就是卖点。(图:星洲日报)

不以新技术取胜,转而扩大炭用途

“在我尝试转型的过程中,意识到炭窑的老员工根本追不上现代技术,也很难适应现代管理方式,但他们累积了一辈子的经验,根本不用温度计就可探测水气、热度等,所以我也不会把讲究系统化的现代管理方案强加在他们身上,那可能会弄巧反拙。”他因此把重点聚焦在扩大炭用途上,以丰富史料和资讯引导访客重新认识炭世界,并积极开发炭的周边产品,使之形成一座富有时代意义的炭休闲场所:“炭的功能和应用方式多不胜数,就以制炭过程中从红木抽出的水分来说,就可以提炼成木炭醋,这些有机醋,可用以防蚊虫叮咬、杀菌,甚至有消肿止痒等疗效,也可替代清洗剂,功效尤胜一般清洁剂,而且更环保、健康。”

每一个炭窑熏木过程中排放的废烟,都会通过冷凝技术提取木醋液,从窑缝衔接管子收集到窑旁一个塑胶桶内。蔡祺勇接待观光客时,就会详细讲解这类周边产品的生成方式及功用:“木醋液有很多功用,炭窑内工人不小心烫伤时,涂抹伤口上可避免起泡生脓,此外也有明显的止血效果。”

这也只是制炭过程中衍生的其中一个周边产品而已。他们不断开发的,就是这类有药性、疗效且符合现代环保意识,有助提升保健效果的有机碳化物。像蔡祺勇这样的新一代炭窑业者都非常清楚,若固守传统营销方式,把木炭视为纯粹用以起火烧饭做菜的产品,在厨房以煤气为主要能源的这个年代,根本没有生存空间:“从祖父到父亲、叔伯辈,现在我算是这里的第三代制炭人,不同的年代要以不同手法处理业务,以应对不同的营销市场。”

事实上,早在60年代末,蔡祺勇的父辈就已感受到传统炭业几近末路的压力,他的叔叔蔡招安就曾向观光客透露,在最艰难的70年代,一斤木炭5分钱都无人要用。

炭窑苟延残喘的岁月持续逾10年,要熬到了1990年代中,日本兴起炭保健品之风,大规模搜购红树木炭,十八丁才开始重现生机;过后,重视美容、保健品市场的韩国也加入抢购,进一步稳定十八丁的红树木炭价位,炭窑业者才得以喘过气来。

马登红树林养活数以百计的炭窑。(图左);黑得亮晶晶的红树木炭。(图:星洲日报)

艰辛守业熬过寒冬,炭身价今暴涨

“区内的炭窑业者都没有直接处理出口贸昜事宜,包括我这一家,也只专注在生成炭产品,但有国际贸昜公司长期订货,基本上我们可从炭窑出货量估计,国内市场份额不到30%,只有非常少数家庭和小贩中心餐饮业者还在用,其余70%成品都供应国际市场,主要买家是日本,除了当工业能源,也用以开发保健品。”此外,现代物理和化学工艺一再翻新、提升炭的功能和用途,尤其活性炭的超强吸附及其过滤和疏水特性,还成为食品工业用以去色素、脱臭、除胶体,电镀炭、工业炭、木质炭、食用炭、药用炭、试剂炭的用途。

今日,甚至有日本公司在太平设厂,搜购木炭另行包装或加工后,运返日本制成木炭产品,供应世界各地日益庞大的市场。走过十八丁的炭窑,目睹红树烧成发亮的炭枝以及周边摆卖的活性炭,黑黝黝的炭头因不同身世或身处不同时代,衍生出不同的价值,曾被喻为夕阳行业的炭窑,也在数代人艰辛守业下熬过寒冬,在近年海外市场需求暴升下而重现活力。

过去只用以起火烧饭的炭,今日不仅成为优质保健、养生产品,甚至用在盆栽造景艺术上──走过十八丁的炭窑景点区,设计得趣致可爱或高贵典雅的炭饰品,被观光客当成手信采购,不仅可以装点居住空间,其药性功能如红木炭醋还能除臭、驱虫,曾经乌溜溜毫不起眼的炭,熬到这个年代确实身价不同了。

今日炭窑已是生态旅游景点。(图:星洲日报)

高品质炭来自优质红树木桐

煤炭,是古代植物在地层碳化成的矿产;由于是地压形成的炭能源,燃烧热量会比木炭高出很多,因此一度成为工业领域如发电厂、炼钢厂的主要能源,只是到了这个年代,煤炭采矿业也已趋没落,采矿工具都成为各国博物馆典藏品了。反而经人工碳化的木炭,虽然一样非金属元素,却仍被视为价值如金的上品。

在霹雳州十八丁,炭就是货真价实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黑金,近500座炭窑成为观光客必访景点,这可是上一代制炭人始料不及的事。

上一个年代,一般都用木柴起火,那会引发浓烟,不只熏眼且会熏得满屋乌黑,经高温烘制的木炭就可减少烟熏,但价钱较一般木材高,即使是像十八丁这样的炭产区内,一般人家也没有能力买炭做饭,尤其优质红树烧成的炭成品,就只有富家门宅或餐馆厨房专用。

取自红树林的木桐,肯定比一般淡水树木硬且耐烧,制成的炭因此优于其他木质,这就是马登红树林滋养十八丁沿岸炭窑逾百年的奥秘。

红树,让十八丁的炭一直位居高档。

追溯十八丁炭窑发展史的田野调查报告提及,最早的炭窑头家林始创(亦名资有、资德)于1917年逝世,安葬太平福建公冢,意即,十八丁早于1917年就是炭产区。区内的炭王,当属1930年代大事发展的林番来家族,至少坐拥36座炭窑,只是战前木炭的生产技术已不可考,区内今日延用的制炭方式,即今日观光客所见的圆形炭窑,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日本随战争物资需求引入的技术。

用以制炭的红树木桐。(图:星洲日报)

入窑木桐,严守官方规格

入窑制炭的红树木材,也必须严守官方指定的规格,只能砍伐逾30年树龄的红树,顺河支流以舢舨运返工厂后,锯成每截5尺3吋的木块。一个炭窑可直立摆置约1500支,重约四五十吨的这一等级木块,至今还是以人工把红木树桐一根根搬入窑内,单是把木块整齐排列在窑内,工作就要耗两天的时间,封窑后才可生火熏炭。由于红树林区域都属沼泽地质,封窑的木材底部难以全面熏熟,每一根红木底部因此都以砖头垫高以确保透气。

若要生成比较美观的木炭,运抵的红树木桐还要先去皮才砍成木段,这样的做法特别耗时,因此不是每一家炭窑厂完全依足这一程序工作。

木材在窑内排列整齐后,会以砖头封窑,只保留三五尺的方口以木柴点火,之后需要有人24小时轮班观火,确保火种在前10天不能停火地持续燃烧,以让炭窑的温度升达120度左右,再将封口缩小至一两尺上下,这时就要依赖经验丰富的炭窑师傅,在火势趋渐变小过程中,每天用手触摸及闻出气孔的味道,从中判断出气孔的干度好把窑口越封越小,这样的技术可让窑内温度攀升到180到220度之间,也就是成炭需要的温度。

直至窑内红树木材完全烘干至呈黑金色之后,还得冷却8至10天,开窑后也是以人工将制成的木炭一根根从窑里搬运出来。整个工序前后超过一个月,成败在于前24天需确保柴火日以继夜不停地烧,确保封窑洞口恰如其分,一有疏忽让空气渐次侵入窑内,就足以导致整座炭窑失火,里边的木材都会因此烧成灰烬。

这就是炭窑师傅强调的:“很多人以为炭是烧出来的,这其实是完全错误的认知,炭实际上是以高温又熏又烘制出来的,尤其制作红树木炭,要很有层次的把木材饱含的咸水熏干、烘干,一不小心起火烧了,就成灰烬了。”

整齐排列准备入窑的红树木桐。(图:星洲日报)

仅凭炭窑师傅经验判断何时开窑取炭

木材在高温熏干过程中,会先渐变为粉红色质,完全蒸化水气之后,转为炭的过程中也会先呈半透明的蓝色,这时才转小火慢熏,使之转化为真正的木炭。

真正的难度在于,一旦封窑就只能依据经验,隔窑揣测里边的温度,依时判断里边木材的干湿度,也唯有经验匪浅的师傅才有能力判断适合开窑取炭的时间点。活跃于马登红树林区的瓜拉牛拉生态导游陈英中最佩服的,就是这一等级的炭窑师傅:“他们只需要在窑外扫一下烟,嗅一下窑里透出的烟味,就可确认里边的木材是否已熏成炭,一点点湿气都逃不过他们的嗅觉。”

这一等级的“开窑师傅”,在十八丁也买少见少,因此更加珍贵了。

开窑之后的木炭也是完全以人工取出,这时原送入窑内的50吨木材,就只剩下10吨重量了,等如一个月内见蒸化40吨重量,才能成就一窑的优质木炭。

过去上百年,十八丁炭窑业者就一直重复这样的作业。以马登红树林区内现有近500座炭窑,熏烘一窑炭得用去1500根数以吨计的红树来估算,上百年的炭成品所取用的红树木材数量,几可夷平整座红树林,由此可见严格监督、永续管理的重要:每取一棵树,就得重种一棵树,如此才有可能循环逾百年之后,红树林依旧茂盛,炭窑仍可持续生产。

外观酷似蒙古包的炭窑。(图左);窑内木桐整齐排列之后,一旦点火就得确保24小时火头不灭。(图:星洲日报)

30年树木方能制炭

区内每一个炭窑每一年只获分配2.2公顷森林砍伐地,即连送入炭窑的每根木材也限在5尺3吋之内,违规者将以每根计算罚款,第一次10令吉,第二次20令吉,第三次40令吉,严重者会列入黑名单,直接影响每10年一次的执照更新资格,业者因此都不敢违规作业。

即便如此,每年都有将近8平方公里红树被砍伐,长年下来,也造成马登红树林区近300平方公里内都有红树砍伐后再重新种植的情况,多少已令原生红树林区域失去当有的生态多样性。为兼顾平衡发展,监管单位(即森林局)特别重视小红树的生存机会,区内炭窑业者也必须申请准证,只允许进入特定砍伐区。

虽然早在1900年代,英殖民政府就将马登红树林列为保护区,但森林局是在1990年代才开始制定现代管理方案,包括以30年为一个周期的红树种植作业,以及保留四分之一面积的红树林做保育、研究、休闲、教学工作等,受保护的林区本身因此也形成原生红树的种子库。

也不是每一种红树都适宜制炭。马登红树林四十多种类树木当中,可供制炭的就只有三几个品种,尤以Bakau Minyak和Bakau Kurap为首选。

涉足生态旅游项目已近20年岁月的陈英中眼中,炭窑就是与红树共生的产业:“不论哪一品种的红树,要制成炭的每一棵树,都需要30年才能完整成形,对比一个炭窑可置放40至50吨红木,制成木炭之后重量就只剩下10吨的情况,突显平衡红树和炭成品产量的重要,确保红树生生不息,也就成了炭窑的存亡关键。”

为了确保全面透气,排入窑内的每一根木桐都以小砖块垫高。(图左)炭窑内部。(图:星洲日报)

穷则变,变则通

人体内水分占了70%,余下构成躯体的有机物包括糖类、蛋白质、脂质、植物的纤维素、细胞壁以及细菌细胞壁成份的肽聚糖等,都包含了碳元素。

无碳,就不成人。

从碳到炭,又是另一种转化。对一个生态旅游业者而言,可以从一块木炭看到与其关联的生物依存本能;和炭窑相处久了,也会悟得炭之于人生的隐喻。陈英中喜欢亮出手中一块黑色硬物说:“以同样的红树木质熏成,但我手掌上这一块,要比观光客走访的炭窑成品硬上几十倍;它当然硬不过钻石,却和钻石一样,都由碳元素组成。”

从瓜拉牛啦到十八丁,马登红树林区内炭窑生成的,都是木炭,或称黑炭,而陈英中握在手上那块,其实是白炭。熏成木炭需要摄氏200至500度热气循环焖烘,木炭再以更高温度处理,即可成就白炭。“制白炭的温度,要比木炭高出许多,至少要以摄氏1000度以上高温直接烘成,是需要较高技术生成的炭品,北马似乎也只有非常少数厂家采取日本技术投入生产。”

而陈英中的白炭,则是因为长期投身红树林生态保育工作,获得森林局官员相赠的奖励。

之所以称为白炭,是因其外表水洗前有层白色粉末,成品远较黑炭坚硬,掷在地上甚至会发出清脆响亮、酷似钢材金属的音质。白炭虽较难起火,一旦点燃,火力比黑炭持久,热能也较黑炭高出许多,而且不冒烟,无污染。

收集木炭醋的吊桶。(图左)

保育树林等于保护自己的未来

“同样由碳元素组成,木炭和白炭的距离介于摄氏1000度上下,白炭和钻石的距离就更不用说了,除了高温还要高压,至少要在介于45000到60000大气压力中才有可能生成。”

白炭象征精致且强悍,他喜欢把玩手中那块白炭,一如玩味百变的人生:“碳元素可形塑不同价位的形体,木炭、白炭到钻石之间,差别就只在生成的温度和压力。”因为都是以碳元素组成,人们就喜欢以碳在不同温度形成的物质来比喻大自然,越大压力、越高温度就会形成越坚韧、越硬朗的实物。

像陈英中这样的生态保育工作者,也常在这些炭窑间穿梭,借重木炭、黑炭和白炭之间的故事,以及炭和碳的特殊关系向观光客甚至当地居民灌输生态平衡观念:“保育工作就是确保红树林继续滋养老行业,也是确保自然环境永续生存的关键,你不保它,就等于弃保自己的未来。”

现在开始明白何以陈英中老爱站在马登红树林区内,坐落瓜拉牛啦小镇的一座炭窑前,以红树烧成的黑炭和手中的白炭,与观光客分享炭的各个面向:“走入炭窑,一般人看到的,就只是一排排砍伐且分段备用的木材,或从窑内取出的黑炭成品,但生态旅游真正的要看的,其实是与生存环境,甚至与生命强韧度息息相关的事物本质。”

“现代人的厨房都已不再用炭取火,人们因此觉得木炭已无市场,炭窑肯定已是夕阳行业,但在马登红树林区内,从瓜拉牛啦到十八丁一路上,却有数以百计的炭窑还在生产数以吨计的木炭,目睹此景真会惊叹,这些炭窑得以生存至今,真是奇迹!”

只能这样说:穷则变,变则通,人如此,炭亦如此。

生态导游陈英中。(图:星洲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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