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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5/2018
林雪虹·镰仓的日常
作者: niki

镰仓的春光格外明媚,一踏出电车站就能感受到春日的气息。我挽着夏木走在路上四处张望,熙攘的人群突然使我有些恍惚和局促,无所适从。

我们去圆觉寺看小津的墓。寺在山上,小津的墓在更高的地方,要走一段长长的斜坡才能抵达墓园。墓园里矗立着风格极为相近的墓碑,灰沉沉的墓碑上刻着一个或几个汉字,只有寥寥几座墓碑前陈列着祭品,看起来热闹一些。小津的墓果然摆了许多酒,那是他生前喜爱的东西。举目所见是一望无际、葱郁的山林,还有偶尔出现在质朴的人行道或寂静的院落里的山茶树和樱花树。从前小津和他母亲就住在北镰仓,两人相依为命,看见的也是同样的一片风景。站在那样高的地方,看着山下参拜寺院和赏花的人,处处是飘落的花瓣,不远处传来电车站禁止行人穿越铁轨的叮叮声,空气中吹来一阵和风,刹那间我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了小津在日记里写下的那段话,“樱如虚无僧,令人忧郁,酒如胡黄连,入肠是苦。”

那个时候的小津应该也是苦闷的吧。刚送走去世的母亲,便又回到为剧本而烦恼的生活当中。那时他正在写《秋刀鱼之味》的剧本,不知道有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一部电影?

这样的事情究竟能否被预见呢?

或者说我们是否能够预知自己的死亡?

第二天,我们去了镰仓文学馆和川端康成的故居。听说川端康成的家只在川端康成生日或办纪念会时开放,于是我们只站在门外看那所房子。整座房子很朴素,门牌上写着“川端”和地址,泛着黑色斑点的木门紧闭着,完全听不见房子里的动静。

片刻之后,我们走到鹤屋吃鳗鱼饭。鹤屋于昭和四年(一九二九年)开始营业,一直只卖鳗鱼饭和各种以鳗鱼制成的菜肴,听说他们家的鳗鱼饭也是川端康成非常喜欢的。

厨师花了五十分钟烹制鳗鱼饭。

那是一段漫长而又充满欣喜的等待时间。我和夏木面对面坐着,他翻阅着各种杂志,偶尔将有趣的文章或图画指给我看。我在那个时候收到了母亲离世的消息。姐姐一边哭,一边向我汇报母亲的心率。一群医生在旁边抢救母亲。我能听见医生的声音。

我很快便在视频中看见母亲的面容。她看起来像是沉沉睡去,头发和额头有一点湿,仿佛她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辛勤劳苦,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我们也确实是这样互相安慰的。

不要紧,她很好,终于可以彻底歇息了。

鳗鱼饭上桌时,我的脑袋已经一片眩晕。鳗鱼果然嫩滑肥美,淋在米饭上的酱汁也香甜可口。这一分鳗鱼饭对我们来说实在不便宜,小巧的一盒饭,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吃完。我想我是永远不会忘却这鳗鱼饭的滋味的。

离开镰仓以后,我很快便回国了。我没有回乌拉港,而是直奔离乌拉港一个小时车程的一座城市。母亲也没有回乌拉港,她直接从医院被送到了那座城市的殡仪馆。

其实前一天夜里她说过她要回家的。凌晨两点,她突然醒过来,吃力地准备下床穿鞋子。“我梦见外公了,我要回家了。”她对尤妮说。

尤妮当然没有让她下床,而是哄她睡着了。

白天,她时而神情恍惚,时而精神十足。她双眼直视前方,身体缓缓前后晃动,还面带微笑。

“那个人很好,要跟他说谢谢。”她右手指着前方对阿弟这样说道。

她突然要求阿弟替她给双脚涂上乳液。“快一点。”她催促道。

她还突然有了食欲。姐姐喂她喝白粥,喂了几口便停下来,深怕她一时吃多了。“再吃两口,这样才会饱。”她说。

那个时候的她是不是已经预见自己的死亡?当她催促着阿弟和姐姐替她涂乳液和喂她喝粥时,她是不是想着要上路了?

至今没有人知道那天母亲究竟遇见了谁。我想我们更愿意相信在那个看起来一切如常的午后,母亲遇见的是天使,而不是拖着长柄镰刀的死神。

我的日本之行在镰仓就中断了。

我为此感到失望和伤感。我错过了母亲的死亡和金阁寺。我一直想去金阁寺的。可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我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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