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则科举落地后曾自嘲“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别当真相信，毕竟他也有过官职，而且旅行探天下，往来无白丁。他诗风孤绝悲怆，是他个性忧郁悲观所致。作家当然就是书生，书生除了写作，真是没有其他专长吗？

刀之道

其实古今中外有不少拥有第二专长的作家，粤语的“周身刀冇把利”也不符合现实了。即便身上有几把不利的刀子，有刀强过没刀，乱砍之下也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何况，他们的刀子功力不凡。狄更斯，海明威，萧干都是名记者，康拉德是船长，柯南道尔是医生已经不奇怪了，现代华人世界医生作家排着队呢！

谈到自己，可惭愧，一无骄人学历，二无在行专业，三无特殊技能，一无是处，三无在身，百无一用，验材检质之下如何过关？然而天公可怜见，绝处可逢生，你没有这个，你会有那个。自己输在起跑点，胜在几十年来维持着不变的龟速前进，虽有躲懒与耽搁，却凭纪律跑赢一些懒兔兔。身上带着三两把刀子，这把钝，那把锈，另一把还有点缺口，好像鬼见愁的刀，唰唰唰地一个马步摆阵街头，围观者都会笑歪嘴，一身烂功夫，却足以让外行人看自己生活现姿彩，脸上涌笑意。

话说在八十年代，成衣店不算多，生活在猫城古晋，每天吃什么菜穿什么衣形成一种“愁吃愁衣”的焦虑。所以制作河婆擂茶学起来了，买一台伊莱克斯（ELECTROLUX）牌子缝纫机为自己缝衣的计划也办起来了。从一九八四至一九九九的十五年当中，统计一下，至少缝制了上百套衣裙。

通常是想要什么款式和布料种类决定好了，再到布料店选购。也会有时候临时见到特别喜欢的颜色与质料的布，稍微衡量，才能决定要店家剪下多少的长度。八十年代布料的宽幅有单幅和双幅的。依照旧日惯例，会把宽幅说成三十六寸风，四十五寸风以及六十寸风的，那时买布都以码计算。例如，四十五寸风的布，要裁成一件头，无领长袖背部开拉链的贴身宽摆连身裙，就须买上三码半。如果还要灯笼袖子样式的，就得买四码，剪布时比较不用省得头来缺了尾。而六十寸风的布质多是属于比较厚重的抗皱性化学纤维，而且多是单色的，或暗纹的，这类布质缝制成套装比较优雅端庄。

因为我是没拜过师的半桶水裁缝，凭着小时候看母亲缝衣而产生兴趣，在中二时期在校学过缝制围裙，在家缝制睡衣，艺不高人却胆大，在猫城就敢敢借用房东太太的胜家牌缝衣机展开穿衣大计！多蒙房东太太体贴指点，教我车了衣脚如何用技巧翻转过来而让折缝顺坦，也教我怎样用一层硬纱使衬衫衣领帅气挺立！一年后我迁移到别处，没了师傅，只好自己来。

从一针一线锁纽门，车托底（lining），从无领的连身裙，到翻领的外套与窄身过膝裙，从开在裙子侧边部位的里袋，到大衣式外套的暗袋，有时暗袋上边还要加车一块同布料的盖子，盖子中间加钉外套对襟扣上，颜色相配的装饰纽，这些都一点点地实践到我自己穿衣的美学上了。记得一九九八年二月份日记写下，失眠的夜晚，居然反覆成功缝得外套暗袋，少年时期父亲曾经指导母亲这个裁法，几十年后，自己才真的摸索成功！几天后马上开工，缝制好的紫色套装在办事处亮相后，女同事纷说要定制服装。可是我这种没证书的师傅，哪有本事替人量身制衣，我答称，除非你们愿意穿了内衣裤，坐我身旁，我每缝好一部份，定要随时套到身上，哪里宽了，哪里窄了，马上取下修改！众女生轰笑之后就没了下文！

有了电动缝衣机，解决了手缝纽门的问题，但是它没有车边功能，每次剪裁好衣形，都得去猫城汉阳街附近的小裁缝店车边。在那里，真正的师傅替我缝制总是学不会的baju kurung，因为凭空开出一个衣领洞口的修边方法考倒了我。后来旗袍和俗称“上海衫裤装”我都给自己缝制了，偏偏baju kurung和kebaya就不行。

当然，哪有样样都你在行的，穿得再锦簇华丽，也只是惊鸿照影，而流光乍逝，如何婀娜妙曼的身姿，多么绚烂芳美的风华，都会最终变成一组照片，没入历史的泡沫。一九九九年以后，我的缝衣生活终止了，因为回到西马，成衣市场已经蓬勃发展，只要还保持着这个臭皮囊的过去尺码，购买衣服有时候可以不必试穿，一望搞定。渐渐地，茨厂街附近的布庄，蕾丝纽饰专卖店和裁缝用品店生意步入夕阳，只有吉隆坡印度回教堂路一带的布料供应仍如流水般作业，每四米长剪成一幅的花布有挂有叠地占满摊档，马来女性传统服装仍然依赖社区小型作坊。因为许久没出现该区，不能信口开河，为写这篇特地电话联络甫退休的马来女同事，讨论极少华裔女性光顾裁缝，马来女性为何不爱购买baju kurung成衣。同事何贝莎（Habsah）哈哈大笑，反问我如果买成衣，她的赘肉要往哪儿摆！原来第一，baju kurung衣摆和衣袖可长可短，腰围有粗有细，各人喜好不同，尺码不一，由于成衣格式化剪裁，所以一般成衣商不容易针对市场需求拿捏得准。第二不少身份不同的马来妇女包括Mak Datin喜爱根据个人品味在衣上加缝钉珠，晶片或刺绣，而且自选花式不同的布料穿起来才显特出。一样行业，两种生态，理解了。

戏之道

脱贫后如果还愁吃愁衣，就是小资的矫情了，不再寻找乐趣和实用于缝纫之后，一颗闲心要安置何处呢？烹饪方面，自己会炒出一碟不糊成一团的桂花冬粉，会焖煮家传猪脚萝卜辣椒干，对自己已经是一个交代。五十多岁以后自我验收，种菜莳花，画几幅水彩，做几首马来班顿，翻译几篇文章，好像都是过去式的了。与刚退休而没有设定计划的朋友聊上时，自己就老师上身一番，喋喋不休讲述该如何去发现自己的爱好，如何打造退休人生！为了鼓励他们积极追求目标，不惜透露自己坚持练习华佗自发五禽功（又称五禽戏）时，出现虎鹿熊猿鹤的各种动态！其中猿猴部份本来是猴子的意思，可是自己不知道是否纪录片看多了，动功中出现主导心脏养生的猿猴动作时，自己双眼半闭，心中默念口诀，四肢随气的运行而摆动。它不像每次出现虎动态时，口中呼出声音，双手往前擒扑，不像熊的双臂玩水，鹿的两脚跳跃，抑或鹤（鸟）的双翅振动拍打状，而是竟然像红毛猩猩那样慢动作挥动双手同时半蹲地交替顿脚！听到此处朋友不免要求即席表演一套，自己当然拒绝了，想下，一个举止不算粗野的女子，忽然在人前意带领气，以及气带领意之间任由身躯四肢像上述五种野生动物般抓、跳、抖、趴、跃…………别啊！与自己同学一块练功倒不觉怎样。自从在古晋学了五禽功，回来西马不曾从过别的师傅，这十几二十年都是自己在家独自练功。三年前回去猫城访友，顺便拜访郑勇生师傅，然而师傅已经放弃五禽功，转而在元极气功界活动频仍！

当时我感觉相当失措，也失落，徒弟多年后重访师门，想要告诉他，自己在进入练功状态时，会出现自己左手掌心压在头顶，而右掌盘旋状向左掌以及头顶百会穴灌气。起初自己认为是一种自私而且求仙心切的反映，下次练功时心里放空，全无杂念，任由自己闭目中感觉姿态丑陋的自由挥发。但是练到半盏茶功夫过后，双手自然会往上抬，接着又出现灌气动作。既如此，自己就当是一个过程。因为无人切磋，且早年在猫城练习时不曾出现相同状况，见到师傅，是在失联许久后经当地朋友带领前往拜访，自然欣喜异常，不少问题涌到喉头，例如为何舍弃五禽功？它对人体不好吗？是否我也应当仿效。话未出口，但见武林之中，昆仑山上，旌旗飘扬，群豪练武，盛况如昨，而师傅已是别的门派…………

就在那个重见寒暄的当下，满面笑容，满头黑发的郑师傅精瘦却健硕，馆里坐着多位等待问诊的人员。我因远来，被安排插队进入师傅工作台前，只简单形容自己动功状态，再问他，我多年自我练功，如此是好是坏。师傅笑说没问题，只要你身体没有异状，心灵舒畅，应该继续加以练习，没有必要改学别的气功。我见多人在等候问诊，不好意思多问，致谢后退了出来。回来后才在网上查阅到，原来师傅已经是古晋区元极功著名领导，家中电话号码一直没换，与一九八八年我拜师时所记录的一样，倒是我自己没有联络向他请教罢了。如今师傅已经另有选择，我有五禽功疑惑，也不好打扰吧。

此后自己还是持续练习，只是不论网上查阅多少文字与视频，发现它们的内容，不管是文字的还是视频，他们的口诀与方式都与我所学的不同！只有中国梁士丰师傅教导的才是我所练习的。继续练功时，我全程交替默念口诀“我心情舒畅，神态从容，我飘飘若仙，如入云中。我气血运行，经络畅通，我意守丹田，静极生动”。集中丹田时，本来口诀是“眼看丹田，耳听丹田，意想丹田”，可我创意在耳听之后多加两句：脑想丹田，心在丹田，这样气行更能集中。如今还是会出现五禽动作，但没有全套，一般是出现虎的呼气状，鹤的振翅和猿的挥拍。

而且如今网上的五禽功练习方法都非自发功，而是依照指定的吐纳，手势与步法。我有些懵，自己学习的可并非如此简单，乃是念了第一个口诀之后，三次把意念从百会穴带领到全身，直到脚底涌泉穴。第三次后还要把意念带到两眼之间的祖窍穴，默数二下之后，意念来到丹田，女性意想分六段（男性七段）穿透肚腹抵达命门穴，停留六下，再以六段回到丹田。天马行空地运行以及出现五禽与灌气之后，要收功了。收功功法相当繁复，但是美好的感觉就在收功前，自己两只手掌会以手背从锁骨部位往下拖扫经过五脏六腑直下大腿，然后延向体外好像送走什么妖孽，一面感觉在排毒气，排病气！自己有了这个法宝以后，凡是扭伤脚踝，腰脊，肩颈，但有肌肉酸痛，脾胃不妥，伤风咳嗽，一概以意想默念“眼看阿是穴，阿是穴放松”，这阿是穴就是痛点。例如眼看左背部，左背部放松，自己经验屡试不爽。

然而，世上没有金刚不坏之身，练得再完美也不会使我成为一尊菩萨，意外与干扰，疾病与死亡，纠结与黑暗，在每个转弯中的墙角埋伏！

心中有道

到二〇一四年没有任何公职在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花了五年兼职服务于公寓管理，今年二〇一八，终于发掘到一个自己感到有点贡献而非独乐行为的所谓专长。山中无老虎吗，要我这个猴子来称王？非也，这里不少俊彦们都搬离了组屋，超过一半业主将组屋单位出租给外劳和东马居民。长居者多半打工族，小生意经营者，和半退休人员。如今我将这里当作一个自我提升的场所了。回顾十年来，从兼职到全职，管委会从零存款到储蓄数万令吉，申请到州政府重新粉刷楼宇，协助部份居民申请有关福利，成功获得八十三巴仙业主缴付管理费。经常听取投诉，尽快处理屋顶与水管修缮工作，无惧走了三次上门只为了收取几十元管理费…………我曾经被一位业主毫不客气电话传讯责怪老是忘记该单位已经卖出而继续寄出月结单，也有业主因为收到职员写漏一个月管理费的收据，不肯再补还…………自己都对错误加以道歉，你不补我补吧…………我所属星座是三个最容易得罪人的星座之一，果然果然，负面情绪时常掌控了我，自己唠叨了太多次要离开这个社区，这样才能脱离这个半义务的沉重负担！

而最近我修正路线了，把多次上下楼梯，上门收费不果当作促进运动量的催化剂，不是一天得走至少七千步吗？把不缴费又要享用社区公共设施的人们，列为“总有一天等到你”对象。在社区以外，呛上讲不通道理的人们时，躲闪以求清静。社区里的，也不必躲他们，面对就是。一面四处向当管理员的朋友取经，向拥有成功经验的管理层讨教，同时与律师签署合作协议，这个应对功法，仿佛就是五禽功里面灌气与排毒的一环！如此一念，便有灵感，为何不能把向来被当作“吃力不讨好”的职责，转化成“不吃力又讨好”呢？想到自己竟然有此成就，会羡慕煞多少同样苦哈哈地当公寓管理人的朋友啊！组屋区八十三巴仙支持管理层，这个数据，是一个人性良善的证明。区里多位业主，包括华巫印三族，都与我有过牙齿痕，现在变成准时缴付管理费的朋友。

咦，所谓无用之用，在我退休岁月里，发挥了效用，身上无刀，心中有道，说专长吗，让专家笑话，三脚猫管理公寓，让正面力量逐年上升，作为一个书生，也堪告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