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小镇戏院里有凉凉冷气，有独特的气味。偶尔走进戏院，那股冷气结合香烟的气味是如此新奇。烟味本是奇臭无比，但是渗入冷气之后却有一股淡淡冰凉，淡淡木屑味。或许，电影院的木板椅子长年累月吸纳了香烟气，气味从木缝间丝丝袅袅缠绕戏院。

戏院入口处是一扇大门，走入戏院可看见右边有两扇侧门，左边的门通往厕所。忽然，右边一扇门被拉开，光芒如线，木味冷气味在门缝间溜走。门边站了一个人，“各位观众，你地坐系度，梗系睇戏啦！”阴声细气如游丝，却又在寂静无比的戏院里显得尖锐刺耳。那是曾经饰演树妖姥姥的演员，穿米褐色大衣深灰长裤靠在门框，一头黑白参差短发闪烁银光。

“戏，要写得好、演得好、拍得好，观众就钟意！走捷径？咪傻啦！”另一扇门又出现一个演员在说话，那一句“咪傻啦”哄得观众哈哈大笑。

笑声中和着冷气冰凉的气味。气味是如此难以捉摸，却又难以忘怀。岁月亦此。那头灰白短发、那说话语气、那眼神，在四方箱子游历也在大银幕串游，甚至到了渺无边际的网络，仍旧孜孜不倦地演出，串起众人的记忆。如同我看《蚀日风暴》发现饰演笑里藏刀翁先生的是刘兆铭，一位近90岁高龄的舞蹈员与演员，近期又回到演艺界。那阵哇哈哈的笑声中，夹杂了毛舜筠气质中的诙谐、幽默中的沉稳。

演员这一职业，也真不容易。我试过扮演戏中人的口吻语气说话，结果自己都笑翻天。最近我从网剧中看到许多熟悉但知名度不高的演员，也发现不少新脸孔，仿佛这个行业有着接近永恒的魅力。演员和文学创作者（特别是小说家）仿佛有异曲同工之妙，非得有千万斤热忱不可。苏童说，作家就是拼命地写，那么以同一逻辑来说，演员，也就是拼命地演。

除了演员演出的诚意，我想，拍摄与创作诚意也是缺一不可。以前看港剧（或短片），有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TVB）、亚洲电视、香港电台（RTHK）电视部的作品；现在又有香港电视娱乐有限公司，选择更多了。RTHK的《狮子山下》系列、《火速救兵》系列、小说改编成短片系列（如《酒徒》《输水管森林》等），看了之后总有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或是生发“有意思”的感觉。

不 需 要 神 化 的 英 雄

TVB向来都“独占鳌头”也制作了很多好戏，但久了也免不了千篇一律。我家小孩有次说到：“这些戏都不好看的，一直在斗来斗去，很‘显’。”呵，也对，朝廷后宫斗、办公室斗、商业斗、家族遗产斗，呵。或许批评浪潮已淹过头顶，TVB这两三年有一些惊喜，《迷》与《夸世代》是我喜欢的。最近看《跳跃生命线》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戏里有不同拍摄角度（比如以纯俯视的角度拍卓家杰杀房的狭小），有比较真实的不完美的人性叙述（比如麦在田始终没有原谅车祸肇事者，因为摧毁力太大，也没有谁说对方道歉了内疚了就必须原谅他的条规），有“雄姐”的高情商（男生从小就被人叫“雄姐”却没有因此自怨自艾），有近10年来出现“期待网络点击率”的疯狂人物（八号风球去拍海浪的青年以及麦爱花的自拍照），这都真实一些，毕竟生活不需要神化的英雄。

忽然“咿呀”一声，入口处的大门渐渐开了。满头银发的演员说：“各位观众，你地钟唔钟意头先D戏啊？”

翁老先生望着少不更事的张硕海说：“细路，演戏啊，你可以坚持到老吗？”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嗡嗡嗡嗡嗡嗡直到门关上。戏院又回到寂静暗沉，那无声的冷气和木味混合的奇异气味，穿过门缝吹凉了我的脚趾。门后的故事，有谁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