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周朝时发生的故事。

猃狁族在北方崛起，经常入侵中原。周天子派兵戍守边外，双方战事不断。兵士长年在外，思归情怀强烈。战事告一段落后，兵士返家。

兵士想起出门时是春天，杨柳枝叶飘扬，在北方，他和其他战士冲锋陷阵，经常处在生死边缘。古来征战几人回，感恩上天，能够活着回来算是奇迹了，受尽苦难以后，他归心似箭。

画龙点睛的叙述是在诗快结束前的16个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文字就是一幅画，大雪中看到兵士独行，不远处有他熟悉的一砖一瓦，那个地方有火炉等着他取暖。他告诉自己：“快到家了。”那是他魂牵梦绕之处，是他不畏凶险的动力。雨雪霏霏阻挡不了他前进，因为杨柳依依早就决定他的落脚点，一路难行，但越靠近家他脚步越快。这幅图景充满着人性的美，两千多年的故事一样让我们共鸣。

这首诗让后人知道，“依依”是杨柳，“霏霏”是雨雪，意象饱满的形容词，将情和景交融起来，那是巧思，是创意，既宽绰又有深度。

旧有的思绪常会因为一些机遇重现眼前。2018年3月4日，“美丽中国，心仪广西”歌舞团到新山烈光镇培智华小演出。这个歌舞表演能够受到当晚1000名观众的欢呼和喜爱，身为大会主席，我当然开心，也有满足感。

让我更加惊喜的是有机会现场看到《采薇》舞，古风古韵的音乐和轻雅的舞姿让我立刻进入状况。舞者穿着净美的服饰，衣袖一挥，身形一弹，风华气韵尽入眼帘，加上反复多次“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歌声，让我不经意间进入久违的古典世界。

后来，我不只一次在优管重看这支舞，连歌也会唱了。

感觉似乎也不很久，那是1993年，我将在报纸言论版上发表的文章收集成书，书名为《今我来思》，将“思”这个虚词当动词用。1999年我写一篇有关钱穆在马大的小文章，题目用《昔我往矣》。2016年，我出版散文与书法结合的《珍惜》，其中与小品文〈心事〉搭配的，就是用笔墨书写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有时就是那么偶然，只是轻读一些诗词，就被其中句子迷上，伴随着自己在人生中接下来的日子。这样的经历极多，〈采薇〉只是其中一例。后来我发现有不少人认为，〈采薇〉中这16字是《诗经》最好的句子。

“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说得真好。的确，这16字可以抽离出来单独成为一首诗，从前感觉如此，现更强烈。别离时春意盎然，青绿色的杨柳枝叶一条一条地垂下来，回归时已是寒冬，严风盛雪。季节在变换，时光在不经意间悄然离去，改变了容貌，也改变了心情。人间咫尺路崎岖，一去一回，所有的东西都在记忆里穿梭，既成长又老去，感觉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但是又无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抚今思昔，几茎白发，脚步沉重，隐藏不了的沧桑，剪剪风中一人独自走在白茫茫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