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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3/2019
沈明信.承诺
作者: 沈明信

过了元宵,就等清明了。

回乡与家人小聚,姐姐问我安排哪一个周末回去扫墓。这么快?一个红的节日,跟着一个白的节日。清明跟在春节之后,因为中国人最清楚:世间之事,无不悲喜接踵;人生在世,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桌上的饭菜都凉了,话匣子还没有关上,既是谈到了生死,姐姐就说了一件趣事,小故事里的大道理:华人相信,一个人在世吃多少、用多少,都是天注定的。

话说,近来有一户人家,老父返老还童,天天把粪便涂在墙上。儿子媳妇不胜其烦,决定给他减少食量,心中打的如意算盘是:吃得少,粪便就少,老父亲就没有那么多“原料”拿来涂墙了。

一日,家中来了位赛半仙,铁口直断:“哗,不得了,你父亲可以活很久!”

儿子大惊:“何以见得?”

赛半仙:“一个人这一世要吃多少,是天注定的。你父亲每天吃得那么少,算起来还得吃很多年才可以吃完,可能活得比你还久!”

儿子:“……”

姐姐给我说了这故事,我听了大笑,把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至于故事中的不孝子,有没有改以三餐丰盛,祝祷老父早日往生,就不得而知了。

笑中有泪啊。

遥不可及的承诺

我那时坐着的位子,恰好是父亲生前常坐的位子。于是,姐弟俩就谈到快去扫他的墓,还有他生前希望回乡祭祖的遗愿。对海外华人而言,扫墓算是每年例行的小事;若能回唐山祭祖,那就是人生大事了。

年前在寺院遇到一位来自台湾的师姐,她行遍天下各个寺院担任义工。满头白发的她精神奕奕,有种一种旅行家的范儿。攀谈起来,同样是祖籍福建泉州,她大为兴奋。

她曾到泉州寻根,寄住在佛寺里,以担任义工换取食宿。每一天过着晨钟暮鼓,忙完寺院的活儿,就到父辈的故里去看看。

“唉呀,不是‘运头’,是‘芸头’;不是‘松都’,是‘松兜’。”我向她请教几个地名,都是在我们家祖坟上看到的。隔了一个南中国海,闽音驳杂,故里已成云烟。

她握着我的手,殷切地对我说:“你一定要回泉州看看,这对中国人来说很重要。回去这一趟,人生就不一样了。”嗯,无论是芸头还是松兜,对我来说都是遥不可及。

我没有和她说的,是病着的父亲,那一年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有一天唤我过去,就坐在我现在坐着的位子上,用铅笔在撕下来的日历辛苦地写着。我接过来代他写,父亲患了帕金森症常年合不拢嘴,那纸上湿答答地沾满他流下的唾涎。

“阿信,我交待你一件事,”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找一个时间,替爸爸回去拜祖先。现在你写下来:福建,泉州,同安,运头,松都……找沈家村。”我说:“好”,把纸条收起来。隔了几年,有一回收房间时当废纸扔了。

后来,父亲把他这一生人该吃的饭量都吃完了,吃完他就走了。

这些年,我都在为别人的事情而忙,父亲交待我做的这件事,根本没有上心。我没有想过要去那传说中的芸头村,找到姓沈的族人,去看看我们这一支的祖辈,牌位是供在日庙或是月庙。

我竟然找不到丝毫兑现这个承诺的动力。

姐姐问:“将来有一天我们也走了,见到爸爸,被他问起怎么办?”

“告诉他,我很忙。”就像他生前,我常对他说的一样。

姐姐轻声一笑,起身收拾碗筷走了,一边说:“过了元宵,就等清明了。”

我陷入沉思良久。当清明到来的时候,当我人生的这碗饭吃到见底的时候,我都做了什么,竟守不住一个承诺?

岁岁年年,一年又过一年。我有一件还没有做的事,就是兑现给父亲许下的承诺,一年欠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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