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按：当人们都认为散文不容虚构时，台湾作家柯裕棻却承认“我写散文喜欢虚构，我总是真真假假地写，只有情绪是真实的，为了写那情绪，乾坤挪移也无妨。”然而是什么原因使得她的散文著作一刷再刷，让读者能够包容她在散文里的虚构？马华作家方肯带你领略柯裕棻3本书的文字魅力，也许就可以明白其中道理。

柯裕棻早在2003年已出版《青春无法归类》，然而待她赴美念博士课程后所出版的散文集，从《甜美的刹那》读到《洪荒三叠》，可见她心境蜕变的进程，渐渐沉淀。从孤独走进人群，从困顿走向山水，从挣扎走向淡然。我们如是回顾自己的20年，是否也觉察自己亦是如此？

在《甜》的序文〈纪念一种孤寂〉中，柯裕棻写道：“我写散文喜欢虚构，我总是真真假假地写，只有情绪是真实的，为了写那情绪，乾坤挪移也无妨。”在《洪荒三叠》序文〈真实的代换式〉里，柯裕棻继续表述关于她的“虚构”：“幸而我从来都承认我写散文多虚构，满纸荒唐，如今放肆写开，也是积习难改。散文一旦挣开写实封印，天宽地阔不可方物。写至真心处一样纠结，仿佛我识得他们。”

无论柯裕棻的散文是真是假，她的文字凝炼、轻灵，节制而淡定，阅后宛若在昏沉的午后里，喝一杯温暖的薄荷茶，心舒意畅。情绪和情感是真实的，我们可以这样认识柯裕棻。我们或许可以相信我们宁愿相信的，才能全情投入。

❶《甜美的刹那》：游记映现对台湾的挂念

《甜美的刹那》里的文章主要书写于1997至2007年，有游记如到纽约的〈冬日游牧〉、在上海的〈沟渠明月〉和到敦煌的〈迷途〉。柯裕棻常无意透露各种与环境、文化和民风的不协调，并映现对台湾的挂念，尤其是自己成长于台东的海滨小城。

在美国念博士班的柯裕棻是思乡的，留学那些年对她仿佛被困锁在荒岛似的，心中满是荒芜，只有写作和阅读才能在郁闷的缝隙中喘息。“我想着台北，想着未来，每个念头在过去未来间摆荡，思潮越推越远，念头模糊又暗淡……”（〈在下雪之前〉，页023）

更多的文章抒发了个人的生活、琐事、往事，或〈一闪而过的念头〉：“然后念头从是留不住，今天想起来，明天就躲在风景里，仿佛看见它，又仿佛只是幻影。什么也记不住，可是又明明知道有什么被忘记了——不知道忘了什么。”（页172）以及，自省与自我思索，如〈午后的阳光〉、〈午安忧郁〉和〈无事静坐〉等。

那么，〈甜美的刹那〉是什么呢？“几年前，某个心理医生朋友给了我一个积极的建议，他说，偶尔心情不好或情绪低迷的时候，只要想想快乐美好的事情，写下来列成一张单子，想办法实现一两个，心情就会明显好转了。”（页213）

❷《浮生草》：衍生更多台湾的细节

《浮生草》从出版的2012年至2013年末，已有7刷，受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本书共4辑：浮光、雨夜、踌躇不前的土星和过于遥远的烟花。主题可分两大类，一是日常观察，关于城市里的剪影，擦肩而过的人与事；二是关于阅读和写作。柯裕棻回到了她思念的台湾，于是衍生出更多包含有关台湾的细节，如〈奶油面包〉、〈海产快炒店〉、〈烧饼夹蛋〉、〈桂花汤圆〉、〈水煎包〉等，将人与事描写得清晰深邃，值得细细咀嚼。

“我看见自己尖锐的菱角收敛了，叛逆的羽翼仿佛剪除了。我百般不愿意地，逐步将自己放手交给世事人情，日日在颓丧放弃与执拗不驯的矛盾中拉扯，终于被抛磨成一个看似圆融平静的人了。”（节录序文〈人间一渡〉，页005）文字记载了生活的千锤百炼，如一面镜子，他人也映照了我们。

对于写作，柯裕棻在〈写作的理由〉写道：“我写散文是从研究所时期开始的，当时写的文章多是日常琐事。在那个寂静的美国中西部城市里，孤单成为无法消弭的难题。”“多年后我回头看那些文字，逐渐辨识出那些几年突然涌现的‘想要写点什么’的欲望，是陌生的异国作为对比参照而折射出来的‘自身再发现’。”（页199、200）

❸非散文非小说的《洪荒三叠》

《洪荒三叠》出版不到一个月，已有4刷，至今6年，柯裕棻未有新作，只散见她于副刊上的文章。

《洪》仍为柯裕棻向来擅写的题材：台湾、日常、儿时、自然环境——家常事、城里人、岁时记、山水注和洪荒三叠。何谓洪荒三叠？“这些非散文非小说的部分无以指涉，因虚构早远山水，所以唤做洪荒，因有三个人，所以唤做三叠。”（序文〈真实的代换式〉，页011）（“洪荒三叠”辑里共有4篇即〈荒滨〉、〈榕树〉，〈小吃店〉和〈流云〉）

在《洪》里，是柯裕棻回到台湾任教以后，已不见留美时期与外界疏离的孤寂，文字相对地流露出归属感和融合。“岁时记”里共有12篇散文，各以节气、节日为题材，如〈寒流（冬至）〉、〈灯笼（元宵）〉、〈月牙少年（清明）〉、〈戏班子（农历七月）〉等，呈现在台湾过节的氛围、习俗和民情，如“吉辰一到，庙公一左一右咿呀开门，门外众人大喝一声，箭步奔前，一股狠劲舍我其谁，往那大香炉上猛插香。”（〈上香〉，页125）

“家常事”中，从前的个人琐事变成和父母的日常，有狗有猫，还有爷爷的生前。散文是生活，生活有什么，散文便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