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Newsletter 活动
12/04/2019
周强生/小强的一九八九
作者: 周强生

图/NONO

小强是茨厂街大众书局的常客,一九九八年我初到大众书局上班已认识他,他总是穿件米白色短袖衬衫,搭配蓝色棉质西裤,一脸温文尔雅,身材高瘦适中,整个人看来书卷味醇厚无比,胸无点墨、书道修行不足者,切莫近他身,至于不自量且不听劝者的后果?我仅送上九字真言:“嘿嘿呜……哼哼呵!嗷嗷噢……”懂吗?一切尽在不言中,哪怕言之亦非语。

正因小强的书生气质非若寻常,堪称绝品,故每每我跟他两人齐齐站在专卖中文书的中文部里闲言数句时,恰好有客想找书想询问,往往会向他朝他问话,无视于我,然而戴近视眼镜的是我,真正在书店工作的是我,清楚知道中文部里一万多种书明细的是我,结果,当然也是我,不得不尽责,不得不截话回答顾客,而他,依然以挺拔的青竹雅姿,颔首微笑,眼光中正平和,看着我听着我与顾客对话,这情景在外人看来,就像他在指导我、检视我、评价我,真让我不爽。

幸好啊幸好,嗬!他的名字真的是小强,多谢人间有个周星驰,在《唐伯虎点秋香》电影里为蟑螂取名小强,让小强一举成名,让我在有责任有耐性有礼貌的回答读者为读者找书后,得以回他一句:“史小强,唔好扮嘢啊!”

噢耶!是哦!他姓史,名小强,请大家跟我一起大声喊:“史小强!”

大声点!别有气没力的!最好去找个空旷荒原,放尽力气喊破喉咙也莫理,此呐喊单方主治胸中废气,调理精气神,中和心意欲。

抱歉!跑题了。

抱歉哦!小强,但大家这样熟,你不会怪我吧?放心,本文标题并非〈对付小强的七伤拳〉,因为我也不想读到你写的〈干掉强生的辟邪剑〉,不愿我俩自残相杀冤冤相报何时了。

文归原题,这回写并非一九九八年我认识小强后,长达十六年的“真挚友谊长跑”,那必须是一部至少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才能说完,近年副刊已不太连载长篇小说,就算我有本事写完,也没能耐公诸于报。

若想说出版纸书,唉……能卖上万本以上的长篇小说并不多,文笔不怎么样、又不是成名作家之人如我,切莫妄想,有妄想时赶紧说声:“切!”

有人说写作要跟上时代,去网络发表才是新时代青年所为,嘿嘿嘿……只要有在网上看小说的人都知道,我这小虾米何以跟强国人成千上万的网络作家比拼?网络写手、网络大神们题材无所不包,每日更新上万字皆属等闲,我日写千字都做不到,能比吗?站在读者立场,上网阅读每日能有上百万字的新小说放上网供选,我区区二十万字丢进网络汪洋里,连汪洋中的一条船都不如,只算是浮游物,活在水中不自主的漂流生物,被阅读的幾率,像小数点后先有无数个0,1在何时出现,几时能开始从0到1的旅程,全无答案。

唯一我知道的是,回忆小强是我日常为数不多的乐事,想起小强时,嘴角自会自然上扬,心境自顾自放开怀,而今,我回想二〇〇一年,二十一世纪第一年的年初,在海螺民歌餐厅里喝着啤酒,小强跟我边听歌边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他的一九八九年,说他在某个华文独立中学念高一时,自找的也是遇见的三件事。

八九年三月,一个上课日傍晚,即使隔天有测验,小强仍然不在乎的骑上紫红色女生款式单车,离家去看电影,去看一部科幻惊悚恐怖电影《From Beyong》,超时代的猎奇情节,让他看后手脚发麻发冷,缓缓的踩着单车回家,蒙头即睡。

隔日凌晨三点闹钟响起,他慢慢爬起身,想读书备考,却不知眼皮何时已不受控制的关上,趴桌上再醒时已是天光,赶忙换身校服骑单车去上学。测验时脑子何止空白,执笔之手更触感麻酸,尝试写字手心神经犹如鸡毛瘙痒中,无以好好写字,最终仅在考卷上写下歪歪斜斜的名字。

时隔一周,被叫去训导室,问为何交白卷,小强没法说手心发痒,只随口说因为考试前一晚头疼,没念书,但不想作弊,唯有交白卷,就此,或许他的姿态不够谦卑,语气诚意不足,训导主任视为挑衅,他被学校记下一个小过。

这是第一件事,我听后笑着跟小强碰瓶干杯,喝完小瓶里仅余的啤酒,再点两瓶。

八九年六月初的某一日,也是上课日,小强难得早起好心情,得以上学前先到学校附近,靠近河畔与出海口的印度煎饼档里,吃上奶茶配蛋煎饼的丰盛早餐,时间充裕,慢悠悠骑着单车到校,如常走上二楼课室,在自己的木桌上放好已用了四年、些许褪色的军绿色单肩带小书包,施施然坐着,抬眼张望才察觉到,课室里的空气感觉仿似凝固,好些同学们脸带一副凝重神色,聚成数小堆散布在课室各个角落里窃窃私语,不寻常的早上,但向来自觉是众里边缘人的他,即便情境异常也无意向前打听,继续静静坐着,继续默默观察,如常上课,照常放学,没跟同学多谈,低吟海风中骑单车回家,途中摸摸口袋还有点零用钱,便在租书店稍停租套武侠小说,如此阅过一天。

这算第二件事;我想了想,知道那是哪个某一日,没多问,侍应生正好送上之前点的一对炸鸡翅,我取一只来嚼,另一只还在碟上,我推去给小强,叫他也吃点。

八九年十一月中,离学校放长假前还有一个多星期,年终考试成绩已发出,小强成绩册的平均得分是五十九点四分,离及格分数的六十分仅零点六分差距,需留级,重读高一,但他完全不想,再茫然也不想再上学,宁可去吉隆坡找亲友处暂居,找工作、找机会谋生,上班不上学,宁愿硬着头皮跟家人讲明要办理退学手续,此时,教导电脑课的老师却找上来。

“为何不来找我求婚?才差那么点婚数就可以及格。”长得不高,略有富态的电脑直男老师,一脸惋惜的问。

“我当然不会跟你求婚,我不喜欢男的。”小强那时心里突冒起的恶趣味胡言,但真开口时,毕竟感念这位心还热、年未满三十的老师,感谢这位老把分数说成婚数的老师,所以小强答:“没想过。”

“你只要跟我说,我一定会把你的电脑科婚数改高些,那你就能顺利升高二了!不用留级的。”

“我不想上学。”小强停顿了会儿,说:“我要去吉隆坡找工作。”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现在要改还来得及,我会去找校长请求调整你的婚数,让你升高二。”

“不用了,老师。”

第三件事,就这样,小强成了辍学生,就这样,小强的一九八九。

“都是自找的啊!”小强说。

“是啊!都是自找的,都一样,骄傲,不后悔,只要自找的。”我回应。

“离开学校时口气还蛮年少气壮的,但心虚得很,开始工作后,总是有种急迫感,害怕自己没将来,害怕不够钱过活,没钱买房、买车,担心将来过得比同学们惨,做工很拼,英文讲不好也硬要讲,没做工时搭巴士去看戏,那时还有便宜套票,一次过买十几张戏票限期两三个月内用完的那种,大概便宜三十巴仙,一个人看戏,不约女生,觉得自己很穷,穷得没资格约会。”小强略有醉意的一口气直说。

“加油,努力,奋斗。”我说了句每当我在夜里赶工时自言自语常说的话。

把手中半瓶啤酒跟他手里的那瓶轻碰,仰头喝光,已近午夜一点钟,隔天还要上班,该散了,我站起朝门口处微斜摆头一下,示意他要走了,他站起身跟我一起走,在门口处我们相互摆摆手,各走各路回各自的住处。

离开海螺民歌餐厅的我漫步走向苏丹街,租住的房在燕美路,走路回要三十分钟,搭计程车十分钟,但不想说话,连跟德士司机说话也不想,所以我走路,这段吉隆坡市中心的午夜漫步,我心知不会很安全,便边走边东张西望,避免陌生人靠近,路经富都车站、同善医院、武吉敏登、金河广场,才走到燕美路,进入一家7-11便利店,随手买了维他精,喝着,看着玻璃墙外一只黑猫在店前走过,心想,又一夜。

〈小强的一九八九〉至此结束,是否该把标题换成〈想起小强与我在二〇〇一聊起一九八九,聊的其实是……〉?会太长吗?

分享到:
热门话题:
更多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