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碰见一位旧相识，在闹市一隅经营椰浆饭档。若不是她那特有的音调，我差点认不出她来。她不记得我了，可当我趋前喊她一声瑟琳娜时，电光火石间，记忆仿佛接通从前种种，她双眼一亮，笑了起来。

我们相识于90年代，彼时，瑟琳娜是社区巴士的售票员，我则半工读。基于经济考量，巴士是我首选的交通工具。朝夕见面，因载的多是街坊邻居，都是熟客了，上车时无需说明前往哪里，她自会撕下你将抵达目的地的车票给你。

那时候的巴士没有冷气设备，座位大多爆满，站着的乘客，挤得像罐头沙丁鱼。车内闷热的空气，隐约的体味，不时夹杂着不同语言的交谈声，那是手机尚未流行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曾是那样近。

巴士每到一个站，都有人上车。这时，巴士售票员会要求站着的乘客往后挤，她那高八度的嗓门一扯开，足以镇住嘈杂的车声人声。如果有人出声抱怨，她就以自己矮胖的身体作盾，往前推搡那些站着的乘客，以便腾出一点空间，让后上车的不至于立足车门边上，那多危险啊。

我总在最后两个站之间上车，运气好的话，可以挤到安全地带，一手挽公事包，一手抓紧座椅后方的铁扶手，她泰然自若，在颠簸的车程里如履平地，从不遗漏未缴付车资的乘客。

记得有一次，她在众目睽睽下喝斥一名企图把手伸进女生裤后袋的男子。那几乎被侵犯的女生一脸惊慌，倒是她，不留情面地数落该名男子。他被赶下车后，还恶人先告状地指着她鼻尖说会向有关方面投诉。她无畏地挡在女生的面前，扬言即使因此丢了饭碗，也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时至今日，当我重提此事，她却微笑说那已成为过去。随着时代变迁，加上竞争激烈，巴士行业为缩减开支，遂以售票机来取代售票员。她虽然热爱这份工作，也被逼转换跑道。

在我看来，她是环境趋势下的“牺牲者”；因为巴士公司的不善经营，班次经常误点、停驶，那些稍有经济能力的索性购车代步，或乘搭其他交通工具，导致巴士的乘客日益减少。当我们自以为摆脱等巴士的梦魇，却又造成另一个讽刺的现象：巴士上的座位冷清清，但是前往市区的车辆增多了，每早，那不算宽敞的马路被来往的车辆挤得水泄不通。塞车苦，已成了每日必经阶段。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今有的行业不是渐渐式微，就是被更快捷的机械取代。生活从来不易。为了糊口，年过半百的瑟琳娜，仍在人生的竞技场上，以勤恳踏实的态度，开创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她乐观地说截至目前为止，任何先进的机器都不能代替人手做出一份地道，充满家乡风味的椰浆饭。

我看着她如何灵巧而娴熟地用香蕉叶把椰浆饭裹成锥形，锁住辛辣酱料和班兰味的米饭，色香味俱全。她的档口小，也不起眼，却常吸引一些上班族和学生前来光顾。我想，在她那日积月累的手艺里，渗着对生活的信念，才是冷冰冰的科技无法复制、取代的，因此，有些工作在时代洪流的冲击下没落了，但人的坚韧，却在困顿中，变得鲜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