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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2019
黄晶然/我的炼乳情结
作者: 黄晶然

或是怀旧情绪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酵,我对炼乳的滋味,似乎越发眷恋了。过去二十多年,凡泡咖啡,红茶,煮麦片,我都不作他选,必须加入些许红字炼乳(Milkmaid Condensed Milk,一般称为红字牛奶),才能满意。

道理或其实就是:从呱呱墬地起,我便没喝过一口母乳,天可怜,就是靠这种炼乳活命和长大的。它的鲜美和香甜滋味,在生命的开始便贯透味蕾,深植记忆,犹如母爱,无可取代了。

但我绝非罕见的无母乳喂养婴儿。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至少是在六七十年前的我那辈,大多数人(华人) 诞生后便必须依赖炼乳生存。到底那是营养不良,还是个人体质,或遗传因素,以致华人母亲们普偏缺乏奶水,实在是一项很值得探讨的问题。

80年代初还在报界服务时,我便曾想搞个抽样调查,要深入探讨华人母亲们的缺乳问题,但考虑到华人的保守态度,而没有付诸行动。

母乳分泌的问题也颇受西方人关注。1970年我曾在半山芭的星光戏院看过一部西方人摄制的纪录片,介绍的是新畿内亚土人的生活,有一段让我印象很深刻。拍摄者关注到,土人的食物几乎全是从森林里挖掘而来的根薯,属淀粉质,营养很差。土人很久才能捕捉到野猪而获蛋白质供应。旁白说,虽然如此,土人妇女生产后都能产乳,令制片者甚感讶异:贫乏的营养竟完全没有产生影响。

也许是物竞天择,要是土人妇女不能分泌乳汁,那个种族岂不早就灭绝?

没想到,直到今天,神州大陆数以万计的初生婴儿的喂养问题依然严重。约十多年前因假劣奶粉而致出现了不少大头娃娃,叫人既怜又恨。而至今母亲们仍纷纷出境到处抢购奶粉,似乎对国产的毫无信心。天,这是什么年代了,那是国家和民族生存的最根本问题啊!

当时我的母亲,起初其实不用红字牛奶而是以奶粉喂我,想是怜惜我这6磅儿显得瘦弱,便要用营养较好的,而我却因此腹泻不止。幼年时曾听母亲说,后来,我的小屁屁都拉出血来了,这才赶快用回广受欢迎的红字牛奶。母亲没说清,我那时也不会问,到底是我的肠胃不能接受奶粉,还是奶粉品质有问题。我也未曾问起,是母亲自行决定,还是听取了医生的意见而马上改用红字牛奶。或是因此,我约4岁大时的尊容,便显得额头突出,双目深陷,很有些大陆大头娃娃的模样。难怪母亲给我小时候取了个绰号:ngan公(衰弱儿)。

提起往事时,母亲不只一次告诉过儿时的我,除了老大,我们兄弟们都没奶水可吃。大概为了安慰,还说:“唐山的噢呀仔(婴儿)才可怜,没奶食,一出世便塞米糊喂!”看来华族母亲们没奶水是非常普遍而久远的问题。在那国难民困的百多年中,妇女们可能因为自小到大都营养太差而不产奶水。但这问题似乎不限于贫困家庭,因富贵人家也常雇奶妈抚养儿女,例如《红楼梦》书中便常提及奶妈,而奶妈却是出自体格较健壮的农妇。所以这又像是个个人体质或遗传问题。但今天的中国婴儿仍不能妥善喂养,到底是因为母亲们仍缺奶水还是因就业而无法授乳,便不得而知。

不过,我自身的惨痛经验,二十多年后几乎重演在大侄儿身上,而派上用场。他诞生后出院没几天,便腹泻不止,竟看了医生也没好。当我听说症状是发生在喝了奶粉后不久,不由得思疑奶粉有问题,正如小时的我。经我劝告,也不知是否有加上医生的吩咐,换了奶粉牌子,侄儿便没事了,不致像当年的我那么惨。新一代人的保健,总算有了改善。

煉乳替代品紛出現

话说我出生后的二十多年,其实到处仍可尝到红字牛奶的滋味,因那时的咖啡店,无论泡冲什么饮料,都仍采用红字牛奶,不作他选,所以我从不需怀念它。但渐渐地,各种牌子以植物油脂制成的炼乳替代品纷纷出现,而且价钱便宜些。咖啡店自然乐得采用,何况顾客们也不计较或觉察有异。而作为正宗炼乳生产商的雀巢,自己也生产了替代品,称为creamer。有相当长的时期,两种货品并列在超市的货架上,价格相差大约六七角钱。我尝过那仿炼乳,完全不能满意,所以不用。但,仍有一些老字号的店家,例如茨厂街和思士街交界处的振东茶室,直到金融危机爆发后关门大吉之前,便坚持使用红字牛奶泡咖啡。而在振东关闭十多年后,有次我走在思士街,还有路人向我询问它的位置。

迈入21世纪后不久,某日我从药材杂货店老板娘口中得知,红字牛奶快没得卖了,因政府不批准雀巢公司起价,它终于决定停止生产,让红字牛奶退出大马市场!我大吃一惊,宁可信其有,把那店里的约10罐存货全部扫完。约一年后那批货吃完了,我才到市面各处包括霸市去寻找,一点不假,果然再也没有红字炼奶的影子了。

不过,幸好我有人在邻国工作,便托她每次回家务必带回一罐红字牛奶,方解我那炼乳情结。我也曾在印尼工作,在那里仍可以找到罐头炼乳来冲泡咖啡,甚至在泰南小镇旅行时也发现到,喜出望外而不禁买下一罐。当然,它们都不是雀巢公司的产品。但至少,味蕾告诉我,它们的确含有牛奶。

辗转十多年,我每月总需一两罐来自邻国的红字牛奶以解瘾。但今天,那情结已到了尽头,我终于无奈地告别母乳般的炼乳,留下又一无奈的遗憾。我唯有以鲜奶替代,每月用上一两升。红字炼奶的鲜美,竟与无数的“古早味”咖哩叻沙,煎鱼饼,波波喳喳,芋头糕,麦粥……都悄悄消逝了,竟已成为我的乡愁。

原来,去年某次,喜滋滋地开了那又从邻国带回来的炼乳罐头,泡了咖啡一尝,噢,有些不对,怎么味道差了,似乎缺了点什么。它已不像是喂养了我六十多年,我梦里都不会忘怀的母乳?端起还未丢掉的空罐头仔细端详,“炼乳”两个直排的红色方块字不知何时起已悄悄消失,但底部仍有一行英文,那是从最早期直至大约80年代才结束的Made In Australia,后来变成的Made In Spain,然后是近十多年来的Made In Indonesia,如今,赫然成了Made In Malay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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