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学生组成的小乌龟剧团的演出，是一个短剧汇演，总名称叫《梦的归宿》。4个戏：《丧》、《杨琳娜》、《监狱》、《回家计划》（《回家计划》已另文评论，本文只谈其余3部）其中两个用了接近舞蹈动作的肢体表演来呈现，当中《杨琳娜》更是无语言戏剧。肢体表演是当代剧场潮流，现今许多学校的戏剧团体对训练肢体颇为重视，相对来说语言的训练较不足。

《丧》在语言表现上就显得力不从心：戏中有许多激烈的台词表现，但演员一表演激动，台词就模糊不清或“吞字”。

《丧》大意是写不幸家庭里父亲因失业而消沉，但更糟的是他不但放弃对儿女的抚养责任，还对他们施以家暴。戏剧以一个目睹不幸的神秘人的出手狙杀父亲的情节结束戏剧，似乎在昭告作孽难活的天理报应。

《丧》着力于两代之间的隔阂与冲突，却明显站在孩子角度对父亲的谴责，这一点与另一同样写两代的短剧《回家计划》的相反角度相映成趣。《丧》剧中孩子对父亲的怨怼让人闻之心酸，但剧本对父亲的刻画却又挺模糊的，是不了解还是不愿了解？这大概就是代沟的一种表现吧？《丧》的出现，似乎是一个危险信号，但从客观角度看，导演杨伟男也间接在提醒我们去关注青少年的心理健康。

舞台上的“真实”与“出戏”干扰

《丧》几乎有一半篇幅是影子戏的呈现。影子戏有直接、明确、简洁、强烈的立竿见影效果，但如何在短瞬的投影时间里清楚表现人物身分与传达事情的变化或情节的推进、乃至带出影子戏欣赏的艺术性等等，也很考验影子的设计与操作水平。这方面本剧大致能完成基本剧情交待，但其中帽子的应用似乎对人物识别造成了一定障碍。总的来说影子戏的设计与投影效果尚有精进空间。

舞台上的暴力动作也是一个难点。《丧》中父亲角色对儿女有许多暴力动作展示。其中掌掴、推搡与性侵等动作，演员做得越认真，观众就看得越不舒服。这是因为舞台有别于电影的特点。少了银幕的间隔，舞台上的“真实”动作会带给观众“出戏”的干扰：或者担忧演员是否在处于危险而分神、或者感受表演尺度过大而尴尬。所以一般舞台暴力戏除非必要（一种艺术展示，如莎剧中的击剑）一般都可以“暗场”处理（只展示事情的前后以交待这事情曾经发生）。

与《丧》一样，《杨琳娜》也说暴力。这回暴力的地点移到学校与职场。编剧以母女各遭不同形式的暴力对待（女儿在学校被同学打，妈妈在公司被同事、上司欺负：积压如山的工作都推给她一人做），述说“霸凌”课题。

默剧混合舞蹈的表演形式

无语言或以肢体语言呈现的戏剧可称默剧。默剧的肢体表演与舞蹈有别，它是一种生活化的肢体动作，如加入舞蹈一般是表示剧中人在跳舞。本剧却是直接用舞蹈的形式去表现霸凌的场面，所以本剧是一个默剧混合舞蹈的表演形式。这种混合的表演好不好很难说，因为要看它们有没有达到融合的效果，从本剧的呈现来看，之间还是有点儿“隔”的。

整体看，《杨琳娜》更接近舞蹈剧场或实验戏剧的形式。剧中超长的长桌子，是一种想像力的发挥：它一会儿是洗手盆、一会儿是食堂、一会儿是公司会议室或办公桌。演员轮替换位做事或吃面包的表演、刻意去表现一种重复、刻板、机械、冷漠效果。剧中母亲要跳楼的那一场戏，她站的“高楼”是体育竞赛时用的领奖台，这带来一种附加的嘲讽感。母亲最后没有跳下去，因为她看到女儿在下面走过，编剧以此暗示了亲情的力量与责任的必须，于是戏剧有了一个稍暖的结局。

就像舞台布景的“脏”（不整洁、不利落）、演员肢体表演方法也不统一（有人用牙刷刷牙，有人无实物刷牙），或演员穿着舞蹈练功服给人因陋从简的感觉一样，《杨琳娜》像一个还未经过深思熟虑与充分打磨就匆匆上台的作品。演前幕间的访谈视频中，导演杨玮瀚“泄露”了戏剧无法充分成形的原因：最难的是演员不能给我充分的排练时间……

于是，只能说实验尚未成功，但实验精神可贵。

颜欣铃导演的《监狱》令人意外的是当中的政治信息与预言姿势（导演称之为“未来剧”）。戏剧大意是未来世界将出现极权领袖，他特别厌恶艺术，为了不让艺术家生产艺术，便打算把他们一一处死。戏剧开始时有5位艺术家正被关在监狱，等待送上绞刑台。

缺乏具象思维的判断能力

此剧不禁让人想起乔治‧奥威尔小说《1984》，同样是对自由被禁锢的描述，但剧中反复出现的是“生存”一词，并通过角色发问：“我为了生存做了些什么，你们为生存又做了些什么？”或许编剧认定生存乃自由的前提，这在逻辑上当然是对的；但究竟戏剧是要说艺术家们为了生存而向统治者妥协？还是揭竿而起或逃亡？从台词语气来看像是妥协者的自遣词，但从舞台上的动作编排（艺术家们前仆后继倒下又爬起的连续跑步动作）来看却更像抗争或逃亡。本剧表达上出现一种不确定，表现形式也过于抽象——关在监狱中的他们如何展开抗争或逃亡还是要有一些具体的情节安排才好理解。戏剧在众人边念上述台词边跑步下落幕，留下观众一脸愣然。

或许编剧就是要观众自己去找自己的答案？只是戏剧的前后不一致（前面具象、后面抽象）的表现手法，让戏剧结构的链条发生松脱，使主题的传达变得困难了。但回到选材，中学生对世界、国家与政治事务的探讨却是值得鼓励的。

最后说一下开场前的“剧场规则”。把剧场规则弄成一个表演节目，通过表演提醒观众遵守看戏规则，好像是中学生演出很喜欢做的一件事情。这个寓教育于娱乐的做法本来也挺好，当中创意也能给人带来惊喜。但凡事要有个度，首先这表演时间不宜长，再者提醒的句子没必要再三重复让人感觉轰炸，最后，选用的词语要斟酌合适。像本次演出出现的“如果你不遵守剧场规则就要下地狱”，虽说是一句戏言，但对着观众当面叱喝，也不免叫人打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