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Newsletter 活动
22/05/2019
Frank Wong/月宫里的书箱
作者: Frank Wong

摄影/Frank Wong

我总会在各种各样的场所看书。商场里的食堂、茶餐厅、咖啡座、泳池边。偶尔有玻璃倒影在周围,倒影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手里有书。每隔一段时间,总见有人慨叹,说现在人已不读书。但我仔细想去,似乎这几十年来也都如此。玻璃里头的倒影也就我一个人。从一开始就如此。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痴迷阅读的时代,我想我是错过了。又或许,错开了。

一直以来,我都暗地里相信,读书,是一种潜入环境的手段。手执一卷,最好略厚一些,内容无人知晓的书,这个世界就会离你远远的。没有人会过来自讨没趣。也许那些终日卷不离手的人,就是在避世而已。也许因为察觉这个世界无趣,觉得声色犬马终究是虚,所以选择了隐身在书墙后。那样的孤独,是一种选择。如果是很多人都爱读,或许我就不读了,也说不定。玻璃墙的倒影中,只有一个人在读。那很Edward Hopper。其实极美。

读博赫斯谈秦始皇,他猜测他焚古籍,筑长城,是因为要立起魔障,阻断时空来将死亡停住。始皇帝毕竟没有成功。只是人们倒是将他记住了。因为书。马拉美(Mallarme) 说:世界存在,是为了要被记载在书。

柏拉图反对书写,提倡口授传统高于书写。老师可以选择学生,但是书无法选择读者,而他们可能是邪恶或愚蠢的人。他这样辩道;耶稣,那最为人知的口述者,说不要将神圣的事物掷向狗,也不要奢望猪会欣赏珍珠。他唯一一次在沙里写字,众信徒都没有看出他写了什么。偏偏到了后来,世界的三大宗教,却都成为了书的信徒。

保罗.奥斯特写过的书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月宫》。主角福格是个上世纪60年代末的哥伦比亚大学生,自幼就贫穷,在母亲被巴士撞毙后与舅舅生活了几年。有一阵子,在小乐团玩黑管的舅舅往西部跑团去了,而作为某种告别式,就将30年所藏的1492本书半强迫地赠与福格。在福格搬到那小房间的那年,这76个箱子的书就寄到了。他在大学里面,过着清苦困顿,离群孤立的日子。他计算过,反正自己活不过那几年。

后来实在穷得受不了,福格开始将箱子逐个打开,以一种不挑选的方式,将一箱一箱的书读下去。每读完一堆,当书堆积成塔,他就会将看过的书搬到大学对面的旧书店里卖掉来换取食物。这些年来,舅舅囤积的书本并没有分类。每当他买下新的书,他就会将它们顺序放入书架。纸箱里的书本排列,也就是某种舅舅个人的编年史,但又因为没有标签,所以他只是可以想像,每开一箱,自己就仿如闯入了舅舅的某个时刻的阅读维度。与他一起活在同样的字里,活在同样的故事里,也许也在思考着一样的事。

日复一日,书箱逐渐减少。本来充当着餐桌、睡床、长椅的棕色箱子,渐渐地从房间里退去。福格知道舅舅不会怪他将看过的书都卖掉。他会明白。

“房間成為了一部測量机器:還有多少的自己留了下来,多少的自己經已不在。我既是行凶者,又是證人。在一个人的劇場里,既是演員,又是觀眾。這時的我,可以察覺到自己的解体。逐件逐件地,我可以看見自己在消散中。”(《月宫》,第24页)

每次站在自己的书房里,我都会想起这个故事。而我想告诉你这故事很久了。

摄影/Frank Wong

分享到:
热门话题:
更多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