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我在乡下读小学。三年级年终考试最后一天,我频频上厕所呕吐。
“你发高烧。快回家叫父母带你去看医生。”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见状,摸我额头探热后说。
“下课后我要考数学。”我拒绝。
“那我先让你做数学考卷。然后你就回家。好吗?”老师建议。
忍着病痛,我快快做完试卷和呈上。
“你能安全回到家吗?我有点担心。”老师忧虑。
“我知道他住哪,让我送他回家吧。”志明自荐。
他陪着我,渡河过马路走山径。我一到家,他赶忙回校赴考。
志明与我,至今仍是常见面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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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抵家,我站在门槛外喊妈妈。妈妈虽耳背,但却对孩子的声音敏感。
“啥事早回?”妈妈从厨房出来,边抹手边惊问。
一见到妈妈,我从一早就忍住的眼泪,终于决堤,簌簌而下。
“我病了。”我哽咽地说。
“哎哟!可怜的孩子。”妈妈蹲下抱我入怀。
妈妈的温言细语,令我大哭起来。
“不哭不哭。待会去看医生啊。”她轻摸我额头,接着用手拭干我的眼泪,但她手上的气味刺眼呛鼻,让我的眼泪鼻涕更不受控制。
这时,一阵烧焦味从厨房飘出。
“哎呀!我的洋葱蛋!”妈妈迅速抱起我,往厨房奔。看着她手忙脚乱地处理烧焦的食物,我破涕为笑。
半个世纪过去了,洋葱依旧催我泪,惟非每次皆因它刺激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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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邀我们去他家吃榴梿。我因发高烧,妈妈不让我去,且为了要照顾我,她与祖母也不去。于是就只有姐姐们应邀。
我伤心得哭累入睡。朦胧之间,听到姐姐们回来了,我从床上坐起。
随着睡房门帘被掀起,大姐探进头来。
“睡醒了?”大姐问。
我点头,掉泪。
大姐向房外二姐招手,然后姐妹俩鬼鬼祟祟踮着脚走进房。
“别哭了,快吃!别让妈吗看到,不然她会很生气的喔。”二姐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给我,轻声催促。
我惊喜发现,塑料袋里竟是两核榴梿肉!正要把榴梿往嘴里送时,忽地门帘扬起,然后落下。一开一闭之间,我看到妈妈的衣角在外一闪而过。我们心惊胆战地等了良久,却不见妈妈拿藤鞭进房来。
多年以后,妈妈才跟我们说,当时她不忍心惩罚相亲相爱的我们仨。
有两种东西是藏不住的:榴梿的气味,和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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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病中吃榴梿,我高烧不退。有天醒来,眼垢满布,竟睁不开眼。我怕极大喊。祖母抱起我,走到光线充足的大门前,拉张长凳坐下。
“阿婆,我是不是盲了?”我问祖母。
“没事没事。只要挑走眼垢,你就能张开眼了。”祖母柔声安慰,并用手指甲挑已凝固的眼垢,可是眼垢犹如强力胶般黏着眼皮,挑不脱。我痛极大叫。
于是,祖母改用沾水的棉花来檫,但竟擦出血丝。她连忙停手。后来我感到有样暖暖湿湿的东西在我的眼皮来回摩擦,软软的,挺舒服。
“哎哟,你怎么用舌头来舔眼垢,肮脏啊!”忽听到邻居福嫂惊呼。
“肮脏?只要他能好起来,屎我都甘愿吃!”
从此,眼垢常令我联想起祖母对我无私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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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愈回校上课。同日老师以糖果来奖励数学考试得高分的同学。我得到大白兔奶糖。
我不舍得吃,将它们轻轻收入书包,生怕压坏了。放学途中,也不时打开书包看看,确保它们无恙。
“阿婆、妈妈,这是老师奖励的糖果。我请你们吃。”
“乖。我们牙齿不好,不吃了。你自个儿吃吧。”祖母和妈妈异口同声说。
接着我找大姐和二姐分享我的荣耀,与糖果。她们高兴地将糖果塞进嘴里。
“咦,你的糖果呢,怎么不吃?”我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液,“我已在学校吃了。这两粒糖果是我带回来报答你们在我病时,给榴梿我吃。”
忘了说,老师只给我两粒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