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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7/2019
【专栏】林雪虹/天佑你城
作者: 林雪虹

图/衣谷化十

动荡的那几日,我托夏木上网订西西的《我城》,因为我们去的书店没有这本书。书很快就寄来了,十几本书中只有这本是没有塑封的。当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思忖着书是不是被审查过了。你看,在这个国家待久了,人是真的会变得紧张兮兮和神经脆弱的。

书当然没有被审查。在出版以前,它已经被审查过了。在这年月,如果它不被允许存在,那它就不会存在。它是会及时被消失的。所有东西都一样(经上说:“人算什么?”)。

周末晚上,我们和汉娜在将将见面。我们坐在露台上,四周是漂亮的爬藤植物。天空又黑又高,我们抬头望着它,深深吸进一口夏夜的空气。“最近我总是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而且越来越强烈了。”我说。汉娜点点头。我们沉默不语。

汉娜是记者,两天前刚从香港回来。我们听她分享旅途的见闻,想像她被困在地铁站和街上的情景。她说人在现场,情绪真的是会被触动的。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人上街。

采访何韵诗时,汉娜问这场游行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对方回答:“为了赋予人民权力。”我们都深有同感。汉娜赞叹何韵诗说话时语气坚定,双眼炯炯有神,透露出一种坚毅的力量和精神。

那个夜晚,我突然想到电视剧《狮子山下》。将将附近就有一家叫“狮子山下”的港式餐厅,我们刚才还路过。《狮子山下》述说了香港市民的生活悲喜以及他们对社会民生的看法,探讨的有街童、赌博、高利贷、独居老人、灭鼠运动等社会议题,见证了港人长久以来在那块弹丸之地的挣扎和奋斗。那是一种双重的空间感——既被广阔的海水包围,又扎根于逼仄的岛屿之上所孕育出的“香港精神”。殖民者的教化,沉重的国恨家仇,务实的岭南精神(“落雨担遮”),这一切都铸就了今天的香港人。

弹丸之地,却也是一颗东方之珠,这我在抵达香港的第一天就已亲眼目睹。何韵诗有一首歌——〈是有种人〉,它的音乐短片的开头是上帝视角下的香港,那密密麻麻而齐整的楼房,还有那些看不清放置着什么物品或晾晒着什么款式的衣服的天台,每一个方块都在传递着一则故事。这么巧,和这道风景一同出现的还有《我城》里的一段话:

“竟有这么的飞机,老是找不着可以降落的机场,又竟有这么的一个地球,逼挤得没有地方好建造一条跑道。”

原来这拍的正是小说里的阿果、麦快乐、悠悠、阿傻他们的家哪。

多年以前,我看见的那座山是狮子山吗?那会儿我刚从机场出来,又乘地铁又坐德士,感觉自己身处在一座迷宫之中,一会儿下到地底,一会儿回到地面,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在车里不经意地向外一望,看见一座山,那山是那样大,自己整个人在山下是这样的小,刹那间竟眼眶湿润,仿佛就这样顿悟了从前在电视上看见的那种艰辛、市侩的市井生活。我这到底是不是在把先人们飘落南洋的悲情史和这座城市的沧海桑田联系在一起了呢?(阿公啊,往南走,再往南一点就是南洋了呀。)

《我城》里有一段话是主人公阿果的妹妹阿发的班主任讲的,让人听了无限感慨:

“目前的世界不好。我们让你们到世界上来,没有为你们好好建造起一个理想的生活环境,实在很惭愧。但我们没有办法,因为我们的能力有限,又或者我们懒惰,除了抱歉,没有办法。我们很惭愧,但你们不必灰心难过;既然你们来了,看见了,知道了,而且你们年轻,你们可以依你们的理想来创造美丽的新世界。”

阿发是个好孩子。听了班主任的话后,她既努力又积极,在自己的脖子上挂了一台闹钟,闹钟每半小时响一次,所以阿发即便玩耍也不会超过半小时。她希望自己变得聪明一点,那样便能够创造美丽新世界了。她还和阿果一起清理天台的垃圾,想着若能在天台上跳跳绳、踢踢毽子,或是在那里种一些灯笼花、喇叭花,那该有多好。

因为阿发是如此热爱这座城市。更可贵的是她一直没有感到绝望,意兴阑珊。心灰意冷或漠不关心的样子是很可怕的,我们见过不少。所以,当读到阿果和朋友坐渡轮到离岛上露营的经历时,我迅速从床上跳起来,说给夏木听:

阿果和朋友在离岛上看见一座香火袅袅的庙。阿傻说不如去求一支签吧。他摇了摇签筒,摇出了一支签。

“你求了些什么呀?”大伙儿问。

“天佑我城。”阿傻说。

月光光,照地堂,天佑我城。天佑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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