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贺家骏（吉隆坡）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让3个儿子学医，好继承衣钵？被问了几十年了，我现在终于想好好回答一下了。

首先是讲到我们台湾的教育体系和制度是和马来西亚完全不同的，尤其是我们当年，要读医科唯一的途径就是从小过关斩将直到参加大学联考，完全以联考的成绩分发，你本身完全没得选择，成绩到哪里就考上哪里，医科名额填满之后就抢牙科，之后才是药学系医技系复健系等等，所以我们从小就是拼拼拼，因为一试定终身，没考上医科就如同人生没有了希望似的。

现在想来都还觉得荒谬，但当时整个台湾和氛围就是这样，你只能从众，也没得选择，所以每年大学联考放榜时就可见台湾上下几家欢乐几家愁，考上的酬神祭拜祖先燃放鞭炮庆祝，落榜的愁云惨雾，这就是我们所经历过的。

这情况不像马来西亚遍地满街都是医学院，只要有钱负担得起，谁都可以读医科，而且大专学院为了抢生意抢学生，几乎都是来者不拒，这也导致现在马来西亚粗制滥造出太多的医科毕业生，多到不但政府的教学医院无法容纳实习，更导致医生的素质低落到离谱的地步。我曾看过一位同行的儿子凭着很烂的成绩就申请到了一间马来西亚和印度联营的医学院，其父还兴奋无比地大声嚷嚷昭告天下说“我儿子考上医科了！”我听了哭笑不得，首先是什么叫“考上了”？这哪里需要考试？再来是在马来西亚，每个人都可以读医科，这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炫耀的？说实话我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收到申请，很多高中生想来医院见习，我都婉拒，原因当然是林林总总，但我的个性是一旦答应了就会全心全力地去做好，但我太忙又顾不到他们，而且多年前答应过几次，给我的经验都是很不愉快，他们不是对医学有什么热忱或抱负，而是一来就问我一个月赚多少钱！而且獐头鼠目贼眉贼眼的坐没坐相站没站样，观念不对心态不对甚至说得难听点连长相都不对！几次之后我就鉄了心肠一律拒绝了！

我以前想过，3个儿子都学医，各走内科外科妇产科，3个媳妇儿走小儿科眼科整形外科，加上我本身是耳鼻喉科，太座是牙科，合起来就可以开个专科医院了，会难吗？绝对不难啊！3个孩子都还算聪颖，想进医学院应该很简单，等进了医学院，再从同学中选择配偶，就如此这般，目标就达成了，何难之有？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没有实行呢？

如果您知道当医生有多辛苦，责任有多重，压力有多大，您可能就知道答案了，我年轻时当实习医生住院医师过程中有多辛苦您是无法想像的，微薄的待遇无法养家糊口还不是太大的问题；没日没夜的工作，在血堆里打滚拼搏，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将来，前辈的欺压剥削，面对无理的病人和家属的无理要求和指控，面对病魔的猖狂，面对工作环境的不合理……没有过人的体力耐力毅力和情商，根本走不下去熬不出来，再加上永远忙不完的门诊开刀值班，基本上我们完全没有办法过正常的生活，更无法兼顾家庭。

所以我的3个孩子从小的成长过程我几乎都是缺席的，我每天清晨出门工作时家人都还在睡，我半夜回家时他们都早已熟睡，就这样迷迷糊糊忙忙碌碌中发觉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而我在他们的童年竟然是缺席的，您要我重来一次的话，我不会再选择当医生！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尤其是对我这个重视家庭的人而言，代价真的是太大了！

不想儿子像我这么辛苦

也有很多人认为当医生赚很多钱，那是不一定的。医生如果做得很成功，收入确实是还不错，但那是极少数啊，大部分医生的收入都只是尚可而已，再加上您付出的时间和精神，其实“性价比”是糟糕到极点，如果您想赚钱的话去从商或任何其他的行业都可以赚得更多更轻松更简单！

为什么我大部分大学的同学们都还是鼓励支持他们的孩子学医呢？我以前也很纳闷不解，怎么我们自己身在其中最清楚内情的反而还这么糊涂？更何况台湾的医疗环境因为全民健保的弊端和医疗财阀集团的剥削压榨以及无休无止的医疗纠纷让同学们都工作在水深火热之中，每个都在抱怨后悔，为什么还是会鼓励孩子们走上我们的老路呢？

最近几年和很多要好的同学聊过探讨过这个课题，发觉他们不是不清楚现实的种种困境和难题，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鼓励孩子们考医科，原因不外乎是医生还算专业人士，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地位。

更何况我们这一大票的同班同学熬到现在都已经是各大教学医院里的院长或主任级的人物，凭着人脉至少在孩子们以后的求职和专科医师训练过程中发挥影响力。说实话我们的圈子相当狭小，除了医院就是病人，这也造成了我们的局限，我们对其他的行业和领域完全不了解不认识，所以我们都不太敢鼓励孩子们去探索其他的行业，深怕给错了建议会害了孩子们的一生，更何况这个社会无论如何都还是需要有人当医生的啊！

也有人说，等我们越来越年迈时需要仰赖医生的照顾和治疗啊，那我们有自己的下一代可以照顾我们不是很好吗？这一点是我也无法辩驳的，因为确实如此！就好像上个月拙荆住院手术就全靠我的同班同学回春妙手亲自替她操刀，否则即使我自己是医生我也觉得很彷徨无助啊！这也就是一般人讲的，认识医生真好，当然潜台词是有医生同学更好或甚至是有医生家人更棒！

只是我比较另类，我想得比较单纯，我自己一辈子过得太辛苦，我不想3个儿子也像我这么辛苦，毕竟人生短短数十年，让他们开开心心的过他们的日子吧，什么继承衣钵，什么克绍箕裘，什么医学世家，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