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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7/2019
Frank Wong/大厦。孤岛。神像
作者: Frank Wong

摄影/Frank Wong

这城市人多,空房子也多。夜里行驶在大道上,两边的公寓高楼多是漆黑,每个楼层只有几家灯火亮著。空盒子瓜分了天空,它们就这样静静待著。偶尔从高架桥上俯瞰,停车场楼层里也空荡荡。好几百支的蓝白灯管照亮的空间里,孤寂地停放著几辆小车。

本来像是吊诡的事,稍加思考也不难想通。城里稍有余裕的那群人,愁的是子孙的事。怕子孙吃苦,不想他们来日无栖身之地,于是甘心为他们备下了最好的。大人们心如明镜,知道自由是奠基在金钱上,只有不愁吃喝的人,才能够随心所欲过日子。艺术家得要有房。有房的艺术家,才是成气候的艺术家。又或许说,网上的视频是这样教会我们的。如此说来,夜里大道边的黑盒子,可以就是某个小孩光明的未来,甚至是被视作一个家族的兴衰之根本了。

重读西西。《美丽大厦》之所以美丽,是因为里头挤满了人。就连等待电梯的狭小空间边上,夜里也睡著看更。书里的天台有人,回廊有人,连楼梯间也都有人(因为电梯坏了)。有人,就有故事。那种拥挤,当然不是乐园,但好在不浪费。里头没有过于算计的未来,一切都物尽其用,只论今朝,隐隐中反而有种潇洒。逐字逐字读去,是另一种清明上河图。不若这座南洋城市里的空置高楼般凄清,空荡,堕入了即使要作为装置艺术又不够漂亮的窘境。

当然,羁绊是重的,自由是轻的。前者是锚,后者是掉落水面上的一片落叶。落叶需要支撑来稳住自己,而锚又期望启航。生命孰重孰轻为佳,人们各有所求所好,但又互相憧憬。少有的是选择,大都是形势“只能如此”。生活是一碗煮得烂熟的粥,里头纵有你不喜欢的材料,但也得咕噜喝下。但就像房子需要维修一样。哪一天它要是漏水失修了,你总是得要想个法子来填补。而房子终究是会漏水的。就好比前几天才自鸣得意想说无事真好,下一刻你就已经在诅咒命运,感觉要过休闲日子实在是难。有房无房,都如此。

偶尔会想,年轻一些,会否好一些?可年轻就是穷。而贫穷是可怕,甚至可耻的。青春可贵在肉体,除此之外似乎也就想不到什么好处了。所谓“无忧无虑”的青春,是无知懵懂的一种。而无知,当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算是优点的。

每个人都在亏欠者另一些人。无数个“致富专家”们在教导杠杆,说负债才是致富之道。人情也是杠杆。如此说来,有些人永远无法致富。只因为他什么都是不信的。尤其是不相信自己可以去讨好与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又或者说,他知道有些债,无形的或有形的,你永远还不完。即使远离人群,到孤岛上了,也是得要船夫载送著,才能够到达彼岸。不亏不欠,不曾有过。

人死了,会不会好一点?也未必。在某本谈论“债”的书里,Margaret Atwood 说了:

「天堂里没有债务 — 一切都已经被缴还;但在地狱里,除了债务就什么都没有了。绝大部份都兑现了,尽管你永远无法还清。你得要给,再给,一直给下去。所以地狱就是一张刷爆的信用卡,而欠下的款额将无限度地翻倍」。

然而我们永远也无法确认,死后自己会到天堂或是地狱。

  *   *   *

如果没有记错,那个观音以及坐在旁的关公像现在已经被移走了。原因不明。这个城市某样东西要消失,不需要什么理由。拍下照片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这里往来的人多,口杂。现在两年过去,原址的破旧俱乐部拆除,对面公寓建竣。湖面依然如镜,而空中楼阁耸立在倒影中。湖边的小亭子午后仍旧是坐满了人,但似乎也没有因为神坛不见而有什么不满的。

摄影/Frank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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