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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7/2019
【原住民的困境之一】一场瓜拉格悲剧,揭露原住民遭受的医疗暴力
作者: 刘存全(副刊记者)

柯林几年前到访瓜拉格村时,村民生育率还非常高。(Colin Nicholas提供照片)

2019年6月,瓜拉格巴迪原住民有15人相继逝世,事情在卫生部确诊为麻疹后看似已告一段落,但却仍然引起原住民权益组织的疑虑与不安。

6月28日,一场在大马原住民研究中心的讲座邀请了关注巴迪原住民的社运人士与专家,在“为何会发生瓜拉格的悲剧事件?”座谈会上分别从医疗状况、水源污染与政府忽视的角度来剖析悲剧发生的原因。 

2019年5月2日,一名63岁的巴迪妇女过世,是事件中的首个死者。接下来的一周内,一名妇女、一名男子与一名5岁的女婴相继过世。之后的3个星期内,陆续再有10名原住民逝世。直至6月2日,非政府组织Sahabat Jariah在脸书揭露此事,帖子在网络广传,事情才引起政府关注。

为何多起死亡事件发生后,拖延许久才被关注呢?

原住民向谁求医?

来自日本千叶大学的学者艾雅(Aya Kawai)表示,她在研究巴迪部落时发现:“他们不去诊所或医院,对他们来说去医院非常困难。”

由于没有获得医疗照顾,巴迪人的婴孩夭折率偏高。艾雅揭露,她在2011年到2012年之间研究瓜拉格巴迪原住民部落的人口概况时,发现部落的婴孩夭折率为36.8%,远远高于全国的0.67%。“一年内有19人诞生,但有7个婴孩夭折,这是相当高的数字。”

另一名人类学家艾文(Ivan Tacey)则补充,许多原住民在医院受到医疗人员歧视,被视为低人一等,原住民因此产生对于正规医疗的恐惧。他强调,他们正在面对隐形的“结构性暴力”。

“因为体制的缺陷,令到你面对医疗问题时很难生存。为何村子附近没有设立医疗机构?为什么没有医生定期入村为原住民做体检,确保每个人都被注射麻疹疫苗呢?”

他也解释,巴迪人患病时都会自行到森林里采药,帮助身体康复。然而,面对环境破坏而得到的“都市病”,他们便无能为力。

另一名主讲人,人权律师西蒂卡欣(Siti Kasim)表示,原住民社群内部对于去医院接受治疗感到恐惧,许多“原本健康的原住民被送去医院,就过世了”。甚至有些原住民在医院里受到不合理对待,进而排斥到医院接受治疗。

她说:“我记得有个案件,一名原住民被怀疑患有肺结核,需要被隔离,结果他被遗弃在满是鸟屎的房里。”

来自英国的人类学家艾文指出巴迪人是最早在马来半岛土地上生活的人类。
人权律师西蒂卡欣揭露,原住民到医院看病却面对歧视待遇,导致原住民抗拒去医院。

原住民发展局总监:政府不重视原住民

社运分子过去不断抨击政府忽视原住民权益,如今,新上任的原住民发展局(JAKOA)总监朱里(Juli Edo)也在座谈会上坦承,原住民社群长期受到政府的忽视,因此处于极端贫困状态中。

他解释:“贫困不只是找不到工作或缺乏金钱,身体状况差是贫困,没有办法受教育是贫困。如果周遭环境恶劣、令人不舒适,那也是贫困。”

他感叹,我国政府不在乎原住民,原住民发展局也不是受到政府优先考量的机构。“我们为4万5000名原住民学生申请230万令吉的资金,但只获得拨款9万令吉。”他无奈表示,一名原住民平均只能获得2令吉的拨款。

“至于住房,(原住民发展局)只有150间的名额,我都不知怎么分配给800个村庄的原住民。”他吁请公民社会应向政府施压,以改善他们的境况。

不仅是国家政策忽视原住民,即使是为原住民服务的政府机构与公务员,也排斥他们。瓜拉格事件爆发后,朱里到现场探查,发现原住民发展局官员与原住民之间的关系紧张。

“大多数公务员(对工作)缺乏热情,只想混口饭吃(hanya makan gaji)。”他批评,许多官员不但不了解原住民,还带有族群中心主义,高高在上的态度去对待原住民。“他们认为自己文化优越,在为文化下等的原住民服务。”

不仅如此,他还揭露政府部门之间习惯相互推诿责任,进而造成与原住民社群的社会区隔。“原住民发展局把问题推给卫生部,卫生部又把问题推回去,都说不是自己范围内的问题,不断被推诿的巴迪人当然会缺乏自信,认为自己是不受重视的二等公民。”

新上任的原住民发展局总监朱里表示,政府不重视原住民,而相关官员也看低原住民。

原住民土地未受保障

原住民关怀中心(COAC)协调员柯林(Colin Nicholas)也在会上指出,瓜拉格悲剧不会是单独个案。“许多原住民社群都面对相同的境况,伐木活动严重影响他们原本健康的生活。”

他在接受访问时指出,原住民在自己生活的土地上被驱赶,根源问题在于原住民习俗地不受到州政府承认与保护。

社运分子柯林表示,短短数年间油棕园发展到瓜拉格村落前,迫使巴迪人远离雨林。

早在2013年,马来西亚人权委员会(SUHAKAM)发布的《2011年-2012年全国调查报告》(以下简称《全》)就指出,随着国家公园在1939年成立,巴迪人使用森林资源与土地时也面对种种限制。

横跨彭亨、吉兰丹、登嘉楼3州的4343平方公里的土地在当时被宪报为国家公园。然而,马来西亚颁布的《1980年国家公园法》并不适用于此地,该土地直接归3州元首与国家元首管辖。

人权委员会的报告指出,这使到不同州属之间针对管理国家公园有不一致的做法,最终导致“经济因素主导着土地被宪报或被取消宪报,也影响着州级土地开发政策”。

研究原住民习俗地权益的人权律师尤格斯华仁(Yogeswaran Subramaniam)接受电访时表示,截至2018年为止,仅有25%的原住民习俗地被宪报为保护地,“剩下75%的原住民土地没有受到保护,(州政府)什么都不做。如果(原住民土地)没有受到保护,州政府就可以直接让给任何人发展。”

人权律师尤格斯华仁表示,大部分原住民习俗地未被宪报,容易被开伐用作发展。

除了少数原住民土地被保护,他也指出原住民保护土地时还面对两大问题:“这些被宪报的原住民土地中,涵盖马来保留地、森林保护地等,实际上保留给原住民的土地更少。另一方面,我国法律规定,州政府有权取消被宪报的原住民习俗地地位。”

他表示,我国法律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保护原住民习俗地,但原住民可以通过法庭程序,证明“该族历代人都曾占据、居住、使用该土地与其资源”,因此获得土地权的认证。然而,由于上庭诉讼时间漫长、费用昂贵、诉讼结果难以估计,使到许多原住民社群却步,不会通过法律途径来争取土地权。

锰超标:还有淨水喝吗?

家园不受到法律保护,每当企业的推土机开到部落或森林里时,原住民只能眼睁睁看着雨林被砍光,发展为油棕园。除了伐木与种植园,采矿公司也开始陆续进驻瓜拉格。

瓜拉格事件在6月9日爆发后,丹州矿物及物理科学局指出位于瓜拉格村附近的锰矿(Manganese)场未向矿物局取得准证,于11日封锁该矿场。14日,副首相旺阿兹莎宣布原住民的死因与邻近的锰矿场活动无关。

17日,卫生部长指原住民集体患上的是麻疹,尸体被解剖化验后,原住民的遗体以伊斯兰仪式同葬于一墓穴中。26日,旺阿兹莎宣布瓜拉格原住民已经康复,事情仿佛已告一段落。

本地医生周锦荣在与卫生部联合进行的“大众医生”(DRsforall)计划下,曾在4月28日,即事件爆发的数星期前到瓜拉格为巴迪原住民看诊,意外地成为事件的“见证人”。

周锦荣医生在事件爆发前曾经去到瓜拉格为原住民看诊,指出官方的说法与真实情况有許多不符。

医疗团队为部落里的140名巴迪原住民看诊,但当时所诊断的病例中没有任何麻疹患者。数周后,15名原住民离奇逝世,卫生部指死因是麻疹时,令他感到疑云重重。

也是大马私人执业医生联合会主席的他质问:“卫生部证实其中3个死者的死因是麻疹,那么其他13人的死因呢?112名病患中,只有37人确诊患有麻疹,其余的皆没有患上麻疹,他们的病因为何?”

为了解开疑团,周锦荣与团队亲自到瓜拉格一带的河流收集水源样本,化验后发现每公升水中含有的锰元素高达2.53毫克,远超世界卫生组织所订下的每公升0.1毫克的标准。他说:“水中的锰含量超标达2500%,这是毒水,喝下去肯定毙命。”

锰中毒的症状为脑衰竭,导致类似帕金森氏症的症状。他说,他们在4月看诊时发现其中两名村民具有中风的症状,另一人则出现口齿不清的症状。他怀疑,这些症状可能与水中的锰超标有关。

他通过分析15名死者发现多数为女性与孩童,这符合锰中毒的迹象。

此外,吉兰丹大学上周公布的一份水源报告也显示,“从瓜拉格村附近取得的水源样本发现,水中可能含致命毒素”。报告也指出,毒素来源相信是来自瓜拉格村附近的锰矿场。

周锦荣也呼吁,政府应公布15名死者的化验结果,包括遗体的pH值、骨头的锰含量等资料,也针对村里的幸存者进行彻底的流行病学研究。

瓜拉格事件爆发后,村民临时住在搭建的帐篷中。(星洲档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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