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朋友来找，促膝长谈数小时。这个城市有很多贪恋夜晚犹如浮游的人，一日的生命始于太阳沉落，醒着向夜色的深处游移，朝死暮生。我其实没有夜夜笙歌的本钱，白天也有正事得干。把发条上了，步步前进，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等到暮色降临，再把盔甲一件一件脱，背一驼，身躯松软下来，潜入晦冥之中吐气，漂浮。

不管早睡还是晚睡，一样要拼搏。与友人东拉西扯，发现我们很难不抱怨生活。说着以前我们一起做的事情，如何态度鲜明，旗帜举起来出师有名，战鼓一响非我族类靠边站，我们只和同道中人打交道。这样的志业，自然是一场硬仗，按市场学来看或兵法也好，若非有出奇制胜的绝好招数，终将只会换来伤痕累累的骄傲，却无法胜者为王，也无法长远驰骋于本已狭窄的疆土。可我们说起那段时光，还是挺怀念的——对比现在我们更懂得伸缩性地处理问题，学会衡量得失再做决定。究竟是从善如流了抑或更圆滑，探究只会唏嘘。

吾友感叹：“你知道吗？以前我们志同道合聚拢在一块，叫物以类聚，现在的人说的却是同温层！”深夜里，我颤抖了一下，听明白了当中的区别。

生活的确教育了我们。某些信念，依然支撑着我们跨越高高低低的山与谷，只是呵，不管怎样的冷僻之地，依然会和一个与你完全相反的陌生人窄路相逢。哪怕彼此目标迥然，还是会在同个转角碰上，只是你的起跑线，或许是对方的终点。而你朝着前方未完的路径彳亍或匍匐，积累的启发与收获，未必与同道上的那个人，殊路同归。我们或许会说起某处风景如何迷人，交流如何越过某个悬崖，曾经在途中的潺潺小溪泡过水，以及都坐在同一棵大树下遮荫。这些经历，让我们涌生亲近之感，但只要话题继续延伸下去，就会意识到他终将不是你的同类，你看到的山不是山也是山，他无所谓，风景就是风景。

那我又有什么所谓？既不是冤家路窄，亦无失之交臂的遗憾，较真也改变不了谁的山和风景视角。渐渐地，坚守底线和划清界限的栏栅越来越模糊，别人歌颂五月天之际我穿上蓝色雨衣，各自安好。为了让自己能更松软自在地游弋，淡然潜入羊水般的夜洋里，不想庸人自扰。偶尔内心爆发一丝星火，无意燎原，能绽放自我已是难得的期许。已如此谦卑。不，也许是卑微。

吾友持续地在小众圈子里当另类，只是有时候转舵航向正轨以迎合市场需求为更长远的永续经营，我以此会嘲笑他妥协了。我揶揄他，他则反讽我。我们看过的风景，有山有水有荆棘，携手走过，并肩作战过；我们为留下的疤痕，自豪过，沮丧过；我们分道扬镳继续闯荡，也有别人看似成功我们心虚的时候。我们是两只浮游，漾在夜的湖泊里，仿佛是同温层里仅剩的物以类聚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