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Newsletter 活动
05/08/2019
​莫嫣 小丑,奔跑的人,与她的舞蹈
作者: 陈燕棣(本刊特约) 刘永发(摄影)

上午的暖阳发力,莫嫣从大门走来,穿过停车场,舞者瘦削的身体在阳光下有一种昂扬的魅力,她跟随行的友人(马来西亚舞者郭少麒,也是引介她来马办工作坊的主办单位)边走边笑边拍照,不觉热,她朗朗笑意,眼底的光灼灼暖亮,跟太阳一样。到了会议室,说要拍照,她随意把长腿伸到沙发,又是笑开了,说怎么拍都可以。平日单调冰冷狭困的会议室,就在这些光的展延里,瞬间成了舞者的剧场,如此自由。这样的身体自由──在任何空间都能挥展自如的身体,是舞者专属。

3854KLL201973094244261283.JPG

我觉得的美大家觉得怪

也不是一开始就能自由跳舞。最初学的是芭蕾,莫嫣就读香港演艺学院第二年,几番挣扎,毅然转修当代舞,想投入现代舞的世界,却没走出芭蕾的世界:“当时演艺学院不叫现代舞,叫当代舞,是以芭蕾为基础的技巧课,以三维空间为律动的方法。整个欧洲就是以芭蕾为基础的,当时学校到欧洲演出,就以为,我的世界就是这样了。”

这个芭蕾身体,慢慢成了舞蹈生涯的困囿,跟现代舞的身体一对照,就有了显明的差异,“毕业了以后身体还是很芭蕾的,进了舞团身体很不适应,我觉得美的东西大家都觉得很奇怪,一直有这样的冲突。”

年轻时目光所及都是迷雾,她挣扎在古典与现代间,因为自己的独特而痛苦异常,“他们看我的时候,会觉得我怪异的独特性有时候是很好看的,可是是在一个群体里,其实很辛苦,当时候的我跟他们不一样。”

一直到离开舞团,一直到自己编舞,她才终于自由的看待自己的身体,“现在想起来,自己很固执,为什么一定要跟他们一样呢?原来是我无法接受自己跟他们不同。”

3854KLL201973094244261282.JPG

回归身体的本质去提问

芭蕾身体与现代舞身体的拉锯,伴随她走过舞团的日子,即便舞团生涯也跳了不少佳作,她依然走不出困惑,最后决定放弃一切,离开舞团,不再跳舞。

如此决裂的断开自身所长,却反倒让她找到创作契机。她突然离团,香港舞蹈界资深前辈余仁华好奇问她,“其实你到底想做什么?”,当时不多想,随意给出答案,“我说我想试一下编舞”,创作始于放弃,“然后余仁华就立即给了我机会,做了一个短篇作品。”

彼时的她浑身都是问号,不想重复跳舞,不理解漂亮的定义,不明白女生为什么一定要穿裙子,“有很多为什么,我就把这些为什么放到作品里。”

那是《降G大调小丑》,她跟自己的对话,那时的她“很不快乐,觉得人生是荒谬的,像小丑一样 在观众面前要搞笑,要把自己的缺点显露出来让人家笑,是一个很不平衡的状态。”

她的舞蹈生涯不断累积这些不平衡,“怎么自我消融?怎么去battle(决斗) 这些不平衡继续走下去”,是她编舞创作生涯的第一道练习题。

第二次编舞,困惑和问题仍然填满生命,她裁剪部分──依然是舞蹈身体相关,用作品展述自己的迷雾。

“有一段时间很挣扎,我不要让人看到身上有芭蕾的东西,要去掉所有的舞蹈的技巧,所以就有了第二次的创作。这个作品不跳舞,就是在原地跑10分钟,回归到身体和律动的本质去提问。”

松动问号的绳结,却才发现,后面还有许多的结未解:“创作过程制造更多的问题。第一次有很多为什么,把为什么呈现出来,还是没有答案,也一直在找;第二次就想,可不可以不要像以前的舞蹈一样动?不要舞蹈,就延伸了更多问题:那什么是舞蹈?我为什么要舞蹈?”

不管这些问题最后有没有确切答案,对莫嫣而言,最必要的,是当时离开的决定,“不管有没有创作,离开是必要的。离开舞团后就很自由了,有更多的空间去探索,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其他人舞动的方式又为我带来了什么?”

3854KLL201973094284261297.JPG

3854KLL201973094274261296.JPG

3854KLL201973094274261295.JPG

我希望我的作品是世界性的

离开舞团,像是小孩从大家庭出走,自由的等价即是操劳,大小事的决定权都是自己的决定,也是自己的自由。过往的她,在舞团只需专心练舞,“尽最大的能力去贡献你所能贡献的,专注跳舞就好。”换来自由后开启一人分饰多角的全面作战模式,“出来之后需要自己去找机会,有时候需要自己申请一些补助,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是会吃力,不像以前单纯做一件事。”

这些种种操心,磨平棱角却也刨出更多面向,让她学会换位思考,多角度凝视,“比如说写补助申请的时候,你如何介绍自己的作品?可不可以用第三者的角度去看?有时候看自己的作品,很难抽离用观众的角度去看,所以现在还在练习这个。”

从舞者到编舞,同样也是换个角度观看自己的身体,“有人说,舞者是用身体跳舞,编舞用脑袋跳舞,但我在舞团多年的排练过程中,舞者其实是处在思考与律动并行的状态,要把实际的题目化成抽象的动作,其实还是需要思考。”

跳舞时的思考多半是小组件小螺丝,编舞的思考兼及马达的运转与机器的整体运作,“编舞需要抽丝剥茧,比如现在这边有水,上面有一层膜,这个膜是怎么形成的,可能要分成不同的部分,才合起来。每个细节都想得很透彻。”

判别作品的优劣,也需仰赖抽离的旁观目光,自己把关自己的作品,她坦言,“要梳理得很细致”。一如风格,个人舞者的风格该是什么样态,也是她离开大家庭后的自我舞蹈课,“在舞团跳舞时,舞团有舞团自己的风格,如果不是那个风格的话,就做一些别人要求的东西。我离开舞团后也在找,到底需不需要有一个特定的风格?”

“我希望我的作品是世界性的,希望观众看了有一定的共鸣,愤怒也好,愤而离场也好,就是有回响的作品。”

3854KLL201973094254261285.JPG

3854KLL201973094244261284.JPG

3854KLL201973094244261281.JPG

我们一直在找香港特色

作品的世界性或在全球化的时代里是个任意门,通往不同族裔不同文化的痛伤和欢快,但在香港创作者的身上,或许那也是无根的折衷或妥协。

“虽然希望自己的作品是世界性的,但还是想要找到自己跟香港的连结,因为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每每看到别人用古老的传说创作,就会觉得唉,为什么我们就没有。”

问她,香港是华洋交杂,亚洲又是庞杂的文化构成,香港舞蹈有没有所谓的香港特色和香港的身体?她慨叹,“有必要一定要有香港特色吗?香港的舞者一直在找,因为我们一直都是没有根的。”

身为香港人,从弃子到国际都会,繁华背后的认同迷惘而复杂,“从生活的层面来讲以前是英国殖民,后来主权移交后,香港一直处于一个对自己身分不知道怎么去界定的状态。现在当然更加是了,我们是香港人,拒绝说自己是中国人。”

她羡慕他乡的文化根茎,“像欧洲他们有很多希腊神话和故事,或者是圣诞老人,一讲就立即会有共鸣,那我们香港有没有这些呢?其实很少。香港到底有没有古老的传说,类似这样每个人都会的国家文化认同?大家还在找。”

她渴望述说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故事,但坦言,属于香港的香港特色,还待时间慢慢考掘。

她关注社会课题,而面对大局势的纷乱,“很想做一个就大局势为题材的创作,很想用肢体去表达”,但历史正在发生,时间的长河还未成形,距离还没产生,资讯太多太快,她来不及跟进,“还没抓准方向,需要沉淀。希望时间、空间、因缘去做。当人在里面的时候会看得不够清楚,需要一定的距离。”

3854KLL201973094254261287.JPG

后记

临截稿前,请莫嫣简短补充一些问题,问及香港,她回信后再补寄一个连结,是香港《5月35日》剧场编剧庄梅岩因书写六四题材被政治施压的新闻,莫嫣注记:“这是前日在香港发生的事情,编剧很勇敢,希望能像她一样,用己之能力所及,让正义得以伸张。”那是她的愿景,是她尚未写就的创作,也是她还没挥向历史的重拳。

十几年的采访生涯里,印象所及,从没写过任何一篇后记,希望能更敛静侧观人物种种。这个与访问相关但和主题或不直接相关的破例补充,给莫嫣,祝福她,祝福所有勇敢的人与自由之心。香港加油。

3854KLL201973094234261279.JPG

/莫嫣简介/

香港出生,2005年毕业于香港演艺学院,主修芭蕾舞,次年修读现代舞。2007年至2014年间担任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舞者,现为自由舞蹈工作者。演出作品包括黑目鸟剧团《在平坦路上看不见日出》、西九文化区与城市当代舞蹈团合办的舞蹈录像工作坊“新作论坛:光影舞蹈”、城市祭舞蹈录像计划等。2015年编演作品《降大调小丑》获提名香港舞蹈年奖“杰出编舞”及“杰出女舞蹈员”;今年于第45届香港艺术节赛马会当代舞蹈平台《舞斗》中演出第二个自编自跳作品《你很美丽》。

分享到:
热门话题:
更多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