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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8/2019
施宇/凋零
作者: 施宇

在小镇时借同学家露宿一宿,他家里简单,只剩年迈母亲与他同住。

我不记得是否见过他老母亲,老母亲肯定更不记得我小时候可曾在她家过夜,她如今直视我挺困难的,她站起来还够不到我的腰间。老人家得了严重的骨质疏松症,整个人缩成一只虾米,必须借助拐杖才能勉强将身体撑起,然而站立时永远像跟别人90度鞠躬,与人打招呼的姿势像仰望伟人,十分地鞠躬尽瘁。

斟茶倒水的事情不必劳烦她,查实她自己根本也做不来,她的日子仅有客厅一般大小,家徒四壁是客厅的最佳写照,厅中最生动的大概是那台彩色电视机,仿佛那是唯一一扇通向世界的窗。屋子的格局跟老母亲一样老,若然不走出房子,还真以为自己被锁在自己老旧的回忆里。

老母亲的日常几乎就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和打盹儿。沙发也是老式那一种,就是坐垫像豆腐干一块一块,可随时移动或垫高拿来当背枕。某日,我午后瞌睡,地上沁凉,我跟老母亲说了一声便在沙发旁躺下。一人在上,一人在地,活像两条死尸,想着想着我还真的入了梦。醒来是一句钟以后的事,我睁着眼睛躺在地上,眼神自然而然寻找沙发上的老母亲。是我午寐睡得太香?抑或老母亲轻盈如猫?我发现沙发上不见人影,老母亲是什么时候起身离开了沙发呢?

原来老母亲没有离开,我稍稍欠身,视线达到与沙发等同的高度,便看见老母亲安好无恙仍在睡觉。她不是消失,而是萎缩,除了腰背变成骆驼,体积也像被岁月压扁,比豆腐干坐垫更扁——她竟成了一张单薄的纸。

我心头一惊——老母亲身体好轻,灵魂却很沉重吧?她对我这家中客人丝毫不避讳,直白埋怨自己无法打理自己,“我老了,没用了”;她必须靠同学搀扶才能上厕所,厕所门不能关上,以防万一。

当医学越发达、人类生活素质提升,生命比过去更长,单身高龄化社会跃居常态。若稍加留意,现代老年人以什么样的身影在你我的生活中行走?多少老人必须倚着拐杖孤单上街觅食或买杂货,看起来晚景凄凉?作家简媜在《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老年书写与凋零幻想》一书中有一段吓人的文字,“老的过程非常缓慢,像粘蝇纸上一只苍蝇,慢慢地抖动双脚,抖不出下文””。

同学的老母亲算是幸运的例子吗?鸡皮鹤发站不直走不动,幸得孝子在家中照拂。许是难得家中有客人到访,她似乎抓住机会在我面前说了一句漂亮话,“我的儿子很好,他很孝顺”。。。

像宣布找回失传已久的手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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