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来岸，一个150年的老乡镇，位于雪州乌鲁冷岳县及森州交界处。这里没有城里的热闹繁华，一带丘陵环绕，蜿蜒起伏，没有大山的峻急陡立。最高处的茅草岭海拔400公尺，是登山看日出的好去处。每逢周末或假日，天色微亮，登山的队伍，宛如一条巨龙，穿过林间，爬向山头。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套用于此也不为过。历年来，供奉在山上的石哪督庙，香客络绎不绝。此庙有一段精彩的乡野奇谈：据说庙的地点，早期是矿工每日往返矿场必经之路。似乎人与人的缘分并不分肤色，有缘总会相遇。住在路旁山洞的原住民——阿满，懂得传统草药，常给矿工们治病，因此与村民结下不解之缘。后来阿满托梦给村民，告知自己仙逝于洞窟，并被玉帝赐封为地方神，保佑村民。于是村民于原地供奉一座石满，石哪督神龛。祂的冢静静的与神龛毗邻。时间把祂化成春泥，深藏在厚厚的泥里；时间亦把祂化成信仰，深藏在信众虔诚的心里，此山之民尤其有幸。

日前来到武来岸。先在石哪督庙里拈香膜拜，再绕到庙后石窟。我借着油灯之火，燃着一红一白蜡烛，再点燃手里的香。石窟约一人高，不宽，尚能容纳几人。两方的墙及顶部皆是巨石所立。四处打扫得非常干净。浑圆的石墙上有几处色泽灰白潮湿的斑迹，似鸟屎。把视线移向墙角，两只小鸟相互依偎，剪刀的尾巴，压得低低的。神龛前，跪着一位信众，摇动签条、抛开笅杯。午后的阳光灌进窟里，照在神龛上，照在地上笅杯上，胜杯。炉上的香火绵绵幽幽的燃着，白色的烟缭绕升空。狭隘空间里，有独特的气味。甘文烟气味丝丝袅袅缠绕石窟，仿佛信众的虔诚，浓得化不开。

这些年，三不五时就往武来岸跑，着实是爱山、爱风、爱这里的景色。偶尔，纯粹只坐看云起，也乐。这里的景色竟像一本画册，一页一页掀开，层层山色，迷迷蒙蒙，宛如罩上一层薄纱，然而层次清晰。偶尔登上庙后山岭，越过吊桥，站在高处，俯瞰小镇，或眺望远处群山延绵。有时兴致一来，也到庙下的文物馆兜一圈。推开系上红色花球的玻璃门，华教斗士铜色雕像立在一旁。架上所陈列的都是一些60年代或更早期的居家物品；白锌桶、漆上红花的铁面盆，炭熨斗、木制鸟笼、陶瓷煎药壶、扁担、秤砣、铜镜、海棠粉、黑胶唱碟……听着它们各话家常。

我要常去武来岸

数一数，初次来到无来岸将近30个年头了。那次是参加会计楼同事的婚礼，就一条公路，弯弯曲曲，远处山色环绕，沿途除了胶林还是胶林。车子驶进小镇，途径武来岸的街，抵达新娘的住处。我未来得及认清方向，一伙人如滚水烫脚，匆匆的跟在新娘车后，浩浩荡荡的往士毛月教堂驶去。一行车子，沿着来时路，前前后后，紧紧跟着，宛如一条爬行的巨蟒。我就这样懵懵懂懂的，与武来岸擦肩而过。婚礼仪式开始，新娘一身洁白，脸上幸福满满，挽着新郎的手缓缓的步向教堂，步向人生另一个旅程。百年修得同舟度，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对新人，在牧师的见证下，接受上帝及众人的祝福，从此同甘共苦。

后来到武来岸去，则爱到镇上街角的摊子吃面。于那独特的餐桌边，偶然会想起另一个在城南的同事，她的老家就在武来岸。其父园里种有榴梿、红毛丹、杨桃、香蕉……还养有蜂蜜。当年一起共事时，常听她谈起儿时趣事。说时，双眸发亮，嘴角渗出笑意。童年香醇的记忆，像是酝酿在她两颊的酒窝里，醉着。据面档的老板所说，这独特的桌子是巴刹鱼摊肉摊的遗骸，原来这摊档的前世就是巴刹。我吃着滚烫的面汤，对着碗口袅袅升腾的白烟，有种错觉。

思绪里仿佛浮现一个画面……晨曦初露，微带寒意，一个妇人挽着菜篮，徒步来到我目前坐着的位置，买一条鱼、买把菜、抓几根葱，再走过隔墙，买斤猪肉……也许还有个大叔，男人不携篮子，就像我父亲那样，一斤猪肉系上草绳，一把菜、几块豆腐裹在旧报纸里也系上草绳，沉甸甸的挂在脚车手握处，晃啊晃，晃到家里灶头上，开伙去。

话说回来，当年城南同事们在某次闲聊中，其中某人说，她幼年住在武来岸，后来随其父移居怡保，就不曾回去了。言毕，家里养蜂蜜的那位同事，嘴张成O字形，一脸惊讶。似乎无法相信，两人共事多年，殊不知对方是同乡。瞬间两人的眼神同时散发一种迷茫，似乎不约而同的回到远久以前发酵的童年里，落力寻回那曾经的相遇。也许就于几公里之遥，也许更靠近些，也许在幼儿园或在校园里频频错过了。仿佛她两的相遇是注定在多年后地球的某个角落。纵然迟了些，然而有缘总会相遇。

似乎在那个工业起步的年代，小镇的年轻人都到城里打拼去。乡镇人口外流，也是情非得已。纵使多年后在陌生的城市里碰上了同乡人，而浑然不知，也不足为奇。即使是工业发达的今天，年轻人依然选择离乡背井，尤其汇率的差距，劳力都流入南方岛国了。

如果在放逐的旅途上，选个小镇偶一停驻，我会不假思索的认定武来岸。然而，这座乡镇近年来亦成了发展商的鲜肉，不日亦将遭受糟蹋，面目全非。小镇方圆几公里处的胶林如今已被房宇取代，所见之景亦非当年。然而乡镇发展并非坏事，否则经济奄奄一息，也非小镇人民心中所愿。

所幸通往小镇之路，如今宽大笔直，不再弯曲。刹那韶华，青丝白发。世间一切的成住坏空，无非也是缘起缘灭。趁着青山依旧，山岚依在，我要更常去武来岸。走走山也好、吹吹风也好、吃河鲜、坐看云起都好。否则待到哪日，慕然回首已是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