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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8/2019
(下篇)时代变迁后继无人·祭司文化步向凋零

左起为阿当昆都山、丹斯登及马尔文在完成3天的祭仪后自拍留念。

报道/王丽萍

自前年一名大祭司离世后,金马利没有祭司了,今年的主持祭仪的3名祭司来自兵南邦和吧巴,最年长的46岁,另两人29岁。他们受到已故老祭司和村民的委托,每年到金马利延续古老的祭祀。

46岁的马尔文是3人当中最年长和资深者,今年连续第5年到金马利参与祭仪,也是第2年在没有老祭司在场的情况下主持祭仪。之前,他是辅助老祭司主持祭仪。

“你这个人就是那么固执……”,老祭司曾不只一次这么说马尔文。这句话不只在说他的个性,也因为他的体质很难被灵魂附身。起码在这次仪式之前,他不曾经有过灵魂附体的经验。

在第一天晚上的Magambo祭仪,马尔文在唱诵灵语时,一度神情激动,脸部和眼睛泛红,不断哽咽与抽泣,在神灵的场域,形成怪异的氛围。

“不是我在哭,”他说。他是被灵魂附身,是老祭司回来了,问他是不是要忘记他们,不再举行这个祭仪。马尔文极力强忍,但因为太沉重,还是止不住失控地哽咽、抽泣。

“我们不会忘记你们,还有我们在,祭仪不会停止,你不用担心……”他这样安抚在他身体里哭泣的灵。

3人在祭仪举行前分配好工作,图为第一天晚上的祭仪时,引领神灵入屋。

还没学完 祭司离世

祭司的灵或许在马尔文6岁时,就与他相遇。

那年有一次,他跟婆婆到田里时被水蛭吓到,当晚发起高烧多天不止,家人请来两位祭司,在田里把他受惊吓的灵魂招回来。第二天他就东奔西跑了,那件事一直在他脑里挥之不去。

12岁时,伯父家举行祭仪,5位祭司吟唱灵语让他着迷,埋下想当祭司的种子。中学毕业后,他寻访老祭司拜师学习。

“我想知道一个人怎么成为祭司,也想弄懂灵语,所以跟着老祭司学习,最重要的是我感兴趣。”

马尔文曾跟过几位祭司学习,老祭司一个个离世与年迈,他还没有学完,就没有了老师。所以他都不敢自称为祭司,祭司都是别人叫的。

没有老祭司指导,年轻祭司只能自己摸索,像老祭司嘱咐的,“有什么不懂的,就问Komborongoh(的指导灵)。”

习俗宗教 两回事

有了祭司的身份,马尔文面对家人的反对,社会的眼光,面对言语上的攻击,他曾退缩。后来他想开了,不再闪躲。

以前人说祭仪是祭拜魔鬼和鬼魂,他会不作声;现在他会直问对方是否亲眼看到他祭拜鬼魂、是否懂得他在做什么,以及他所念诵的灵语?

“我明白自己所念诵的灵语都是驱恶纳善的,不带一点恶意。批评我们的人其实什么都不懂。这是信仰,如果你不知道和不明白人家所说的,就别攻击别人。”

还有人说祭司的祭司服都是黑色代表黑暗,但黑色是有功用的,因为灵界是黑暗的,黑色祭司服可防止被恶灵看见和干扰。

马尔文表示,传统习俗和宗教是两回事,很多族人因信仰了其他宗教而忘了自己的传统习俗,跟随西方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

“自己有本身的习俗和身份特征,为什么要跟人家的?只是实践他们的宗教信仰就好了,但很多人并不这样想。”

左起为阿当、丹斯登和马尔文手握法器Komborungoh念诵灵语。

召唤神灵非鬼魂

祭司相信神(Kinoingan),并相信地球所有生物和东西都有灵,阿当昆都山说,风林山海都有灵,这些灵必须受到安抚,以维持人与灵界的和谐。

阿当也表示,他们在祭仪中召唤的不是鬼魂,而是神灵,那是有差别的。

“神灵是山河风林的守护者。我们召唤所有神灵和他们的眷属,在这个时候一起享用人类奉献的祭品,物质世界的人类和非物质世界的神灵达致和解。”

人类所在的地方也是有神灵的地方,通过祭仪把祭品奉献回给神灵,如果有做错的地方,祈求原谅,“如果没有宇宙淨化,恶灵将会越来越多,这样会造成疾病传播、农作物欠收及鱼获也减少。”

过去祭司会念出众多神灵的每个名称,如今仪式已简化,他们不念出所有名称,就好像人类的世界,让领导者下达讯息。

其实,3名祭司都未达到与神灵直接沟通的能力,祭仪对他们而言,如同瞎子摸象,并借助法器请示神灵。

除了有Komborongoh,在3天的祭仪中,每当祭仪行将结完成之前,阿当通过法器Susukuon请示神灵,仪式做得对不对,有没有什么不足之处。

Susukuon是形似刀形及守护灵附身的木制法器,刀尖部分有个硬币,而祭司只能询问封闭式问题,即答案只有是或不是。

祭司在询问后,若姆指与另一支手指可从刀柄处伸展至刀尖硬币的位置,答案为“是”,若手指怎么也无法伸展,答案就是否定的。

那3天祭仪中,阿当每次询问后,手指都得以顺利伸展。意味着祭仪受到神灵的认可。

“我们第一次自己主持祭仪时还有点懞懞懂懂,但每年都可以感觉到有进步,今年一切都很好了。”

阿当表示,像去年的祭仪就没有铜锣队,因应汶莱柯达央族的要求而在今年增设,让没有参与祭仪者也知道祭仪与禁忌的日子。

“原本也没有人知道祭仪当天可不可以敲锣,后来咨询了神灵,得到答案才那么做。”

现年约29岁、来自兵南邦,约9年前开始学习成为祭司的阿当表示,自己还在学习,但只要村民还想要继续这个祭仪,他会每年到金马利主持祭仪。

“这里还有人要保留这个习俗,人们也遵守禁忌,当然会继续。如果没有人要再继续,也没有权力站起来捍卫这个文化,最后就会消失。”

马尔文(左)在第一天晚上的祭仪被逝世的老祭司灵魂附体,无法控制地抽泣。

丹斯登 感受神灵存在

另一名祭司丹斯登看不见,也无法直接与神灵沟通,但祭仪时有感受到神灵的存在,尤其是今年有了铜锣队的差别。

在金马利河航行到河口之间,在锣声的伴随下,丹斯登感受到神灵们的欢喜雀跃,在船上唱诵灵语的他,当时差一点忍不住要跟着起舞。

“以前没有敲锣,今年突然有锣,神灵们似乎都很高兴,我看不见他们,却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的存在和雀跃,我在船上挥扬白布时,感觉想跳起舞来,幸好还可以控制。”

来自吧巴的丹斯登是3人当中最资浅者,在大学时期因研究民族音乐而开始寻找自己族群和家乡的祭司,没想到却要亲睹本身族群——嘉达山孙杜(Kadazan Sondot)与吧巴的祭司文化步向凋零。

他找遍整个吧巴区,最后只找到一个人,那就是后来成为他导师的老祭司,“嘉达山孙杜顺祭司如今只剩下一人。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很多人都不会知道,但我知道,那是吧巴祭司的终结。这不悲哀吗?”

叩上老祭司的家门后,丹斯登开始了有关祭司的研究及记录灵语,一次次地登门造访后,两人的关系渐如家人般密切,他后来索性跟祭司出席祭仪,那也是他于2015年来金马利传统祭仪的渊源。

丹斯登开始跟着祭司去祭仪时,还有好几位大祭司,听他们唱诵的灵语越听越喜欢,有了强烈要保留这个文化的想法,加上当时他的导师也是吧巴最后的祭司,觉得再不记录太可惜。

灵语在嘉达山语是Rinait,吧巴区叫Buntuh。在吧巴区的嘉达山孙杜灵语根据不同的村庄或祭司共有3个不同的纲要,就好像3所不同的祭司学校,但其中两个已经灭绝,没有人记录过有关灵语。

为了把老祭司也是吧巴区最后的灵语记录和保留下来,丹斯登开始花很多时间跟老祭司在一起,把灵语写下和重新排列。

要向祭司学习灵语就要跟着祭司去祭仪听,丹斯登目前只记录了一部分而已,也还没有完全排列,但老祭司已年迈,无法主持祭仪了。

他在听和记录的过程中掌握了吟诵灵语的基本诀窍,开始懂得念诵灵语,后来也参与祭仪,被人唤作祭司。

马尔文成为祭司至今无法获家人接受与谅解。

面对宗教机构批评

当被问起时,丹斯登不说自己是祭司,对他而言,祭司的地位太崇高了,“我们3个只是新人,充其量也只是实习生,也没有受到认证,这也是我们要继续做的原因。”因为只有继续做,才能实践和延续祭司文化。

在过去要受认可为祭司不简单,要由大祭司主持祭仪认证为祭司,“但我们现在已没有老祭司可以做我们的导师。”

从来没想过做研究到最后自己也变成祭司,他想那就是一种呼招(calling)。回看他的家族背景,其曾祖母是一名大祭司,原本婆婆也学习成为祭司,但在1970年代吧巴区族人大举信奉基督教,婆婆因受到批评而停止了学习。

“婆婆当时被质问为何要继续成为祭司,她也无法做什么,只能停止。如果他们知道今天的情况,又会如何呢?”

虽然很多人根本不在乎祭司文化,但也有很多人开始想要知道,有人会对他们的法器感到好奇问是什么,“现在连Komborongoh也有人不知道是什么。”

现在也一样有人批评祭司,尤其来自宗教机构的批评,被质问为何要复兴祭司、祭拜鬼魂,对丹斯登来说,这是嘉达山杜顺族的文化特征,“习俗是嘉达山族的,生而为嘉达山族是不能改变的,但宗教却可以改变。”

他表示,嘉达山杜顺族的传统舞苏马昭(Sumazau),以前是用于祭仪的,现在的苏马昭舞蹈却与祭仪分开,变成只是嘉达山杜顺的一种文化,可能未来的世代只知道苏马昭舞,却完全不知道它以前的功能。

以后会继续成为祭司吗?他说可能性很低,因为他能掌握的最高可能只有1至2%,“因为没有人可以教我们了,但只要能继续做,像这个祭仪,我会继续做下去。”

阿当在使用Susukuon法器。

丹斯登从没想过因为大学的研究而成为祭司。

左起为阿当、马尔文和丹斯登受到老祭司和村民的委托,主持金马利的传统祭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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