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页一页看去。不明所以然时，就屏住气息，再看一遍。往原文去。自己那样提醒自己。一边读，一边以自动铅笔画线。往深处读去。许多年看过了的故事，如果不是这个早上突然起意重读原文，具体细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日下来，在工作及日常琐事里拖拉着读（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边盯着时钟边读），等到读完的那一刻，你又是独自一人，在厅里头，跟早晨开始时一样。在灯下打字的你，逐字逐字译出：

“偶尔，他会进入那间房间。也没做什么，就只是那样坐着。一小时，两小时，坐在地上凝视着墙壁。在那里，有着死者的影子，还有影子的影子。可时日一长，却已然无法再召唤这空间里曾存在过的回忆。不知不觉中，那些色彩、气味的记忆消失了。接着连那以往怀抱着的鲜活情感，也往记忆以外的场域退去。记忆就像那在风里摇摆的雾，缓慢地改变着形态，并在变更中变得稀薄。变成了影子的影子、的影子。在那里，可以碰触到的，只是过往存在的事物，后来残存下来的失落感而已。”

似乎已经可以深切体会到：读过，不代表活过。以往的遥不可及，现在历历在目。故事不再是人家的故事，有的时候，它们甚至可以成为某种预言。会说故事的人，都在说着幻灭。世人谓之为“文学”的事物，无一不是如此。所谓快乐的文学，不存在。要看透世情，就要先过情感这关；没有痛楚，就没有怜悯。仔细去看，即使是那些写给孩子看的文字，也都是深沉的。小王子如果不忧伤，玫瑰若不说谎，我们不会为之着迷。而狐狸又说：要用心去看。

东尼泷谷，一个自幼就无法建立“超过现实需要”的人间关系，生性孤僻的人，在遇上一个生命里唯一的她之后，开始有了再次变得孤独的恐惧，辗转娶得美人归。女人一切都好，就是爱买洋服。当满房子的衣物堆积成患，东尼小心翼翼地劝了。几天后，妻在退还衣物到时装店的途中，遇上车祸丧生。一屋子的衣服，留下了。成为了影子的影子，风里的雾。而东尼，终于又变回了一个空荡荡的盒子。

身边的同龄朋友，很多都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去相信着自己的身体，仿若只要这样做，那样办，就能够将生命延长至无限似的。我只需抬头，望着环绕我的书以及唱片，就知道这势必是场焦头烂额的败仗。但也请别要误会。感觉无力与时间大神抗衡的人，未必就是不快乐的。他只是比较谦虚而已。他只是明白，那些与时间赛跑的人，土地上走动着的，地底里埋葬着的，都与时间并存着。

最近开始有一个习惯。每个周末，看一部老电影。存在如果要凸显，仪式就变成了必要。两个星期下来，各看一部《To Catch a Thief》 及《Breakfast at Tiffany's》，仿佛吸入了大口的氧气，豁然开朗。 每次见到嘉丽丝·姬莉，都惊叹“世间竟活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而希治阁总让人安心；当“月河”这首曲子响起，柯德莉·夏萍一身黑衣墨镜，在晨曦中搭车前往第凡内，站在无人的街道上对着橱窗，缓缓吃着烤土司配上廉价咖啡。如此一幕，竟也让人觉得不枉此生起来。我隔着一道窗，看夏萍在另一道窗的倒影。感叹佳人已逝，却也成就了永恒。每个人的生活，都可以是另一人的第凡内早餐。每一代的憧憬，都往回头看去。

珠光宝气，原来就在人的心中。